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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陳冠宏/居家泳池
◎陳冠宏
◎陳冠宏
租屋的本質,是選擇痛苦的方式。頂樓加蓋違章,採光很明亮。捷運老屋交通便捷,隱約散發霉味。雅房廉美,共浴總有不明毛髮。新裝潢電梯大廈,租金是月薪一半價。
與男友同居,連續看房二十間才落定,打開紅漆鐵門,爬上陡峭樓梯,七坪小窩是我們的居家生活。
但小窩格局傾斜,窗戶只能打開一半,浴室也不是真的浴室,木板隔開,排水不良,敲擊磁磚還會聽到中空的洞響。
下班回家,男友不在。
男友老家住街邊,每週回去三天。有次他看我艱難地擠出空間,將鏡子放單門小冰箱上,貼心將雜物收回老家,也不每天過夜睡,只留套襯衫、牙刷和刮鬍刀。男友在的日子,入睡時,我會看著窗簾縫隙透入月光,照到他鎖骨反光成一片銀色的森林,就覺得有窗戶是件好事。
巨響,半夜被驚醒。
來自浴室,噴水聲,時間是凌晨一點。
管線破裂,馬桶塑膠栓鈕老化,長期禁不起水壓,就將螺紋磨裂,像搖過的香檳,湧濺水流打擊在牆上,水珠碎成花。
我驚呆看著,才想到將塑膠栓撿回,抵著破口,勉強止住,要很用力,壓到指節泛白。液體積著,排水管消化不及,先是浴室內淺淺一層,然後越過防水坎,溢出到房間裡。
打給房東,房東沒接,打給水電工,說半夜維修比較貴,要整個月的薪水。手機已經沾滿水滴,觸控感應不靈,於是凌晨兩點,我打給男友。
我要來了,男友說。
壓栓鈕,手指已經沒有血色。忽然想起,有次偷瞄男友手機,對話紀錄寫著一些感情掙扎,擔憂他出軌,想了好久,才認知到那些掙扎指的是我。
我什麼都沒說。那也是愛的部分,能自己選擇痛的方式,是件好事。
男友到了,看了眼浴室慘況,說去關閉整個大樓的水塔,但不確定對應水閘,要我開著電話。聽到樓梯腳步聲遠離,過了幾分鐘,透過電話男友逐次問,水停了嗎?
水停了嗎?
還沒有。
水停了嗎?
還沒有。
水停了嗎?
有。
水流變小了,小到像春蠶吐絲,涓涓地,緩緩地,最後完全消失在通口。
早點睡,我明天會去找水電工。男友說。
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明天清晨醒來,整棟公寓的人們會驚訝地發現停水了,上班前無法梳洗清爽,只能拖著夜晚的疲倦通勤,對他們來說,那必定也是生活小小的災難吧。
關了水塔,就有人無法用水,房間與房間,城市與城市,人與人,我們是這樣連結在一起,並傷害彼此的,一切毀壞都值得,充滿善意與孤獨。那些我們看了,卻沒有選擇的房子,也都有各自不同的痛覺。
在那之後的幾個月,浴室長出霉斑的聲響,會也讓我在夜間驚醒。直到過了幾年,我們搬出租屋處,真正開始同居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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