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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陳銘磻/櫻花戀人

2023/07/19 05:30

圖◎阿尼默

◎陳銘磻 圖◎阿尼默

死纏爛打地愛一個人就是從自以為理智變成愛情瘋子的過程,戀愛中人會沒來由地把對方捧上神壇,成為神一樣的存在。

若是少了放蕩奇遇,少了荒唐常情,少了輕浮曖昧的情事,如何以勇氣面對荊棘而活?

隱逸桃園十年,第二人生的咖啡時光,日日清晨一杯UCC,風雲少爺化身慵懶老爺的日常,頑強的不信服青春已遠離,單單記起某年夏日,東京新宿南口一間時刻滿座的ESPRESSO BAR,我在其中,聆聽室內漂流爵士靈魂的樂音,用餐巾紙寫了幾行給伊的短箋,才合眼拿起咖啡杯,輕舔一口,就溢出酸澀滋味。別情萋萋,想起那個人,為什麼會特別感傷?如同此刻,利用寥寂的靜默時光,獨坐寫字桌,神色俱變地把一段迷情,濃縮在不堪混攪的回憶。

一味相信,使人盲目,有些遺憾的浪漫,會在心裡蕩漾多久?誰知道?年過青春遇見的人,分享過的所有,經歷過的一切,都會留在記憶,不管如何,當愛慕的人潛入生命,進出無礙,怎麼也料想不到會變成這樣?只感到彼時有什麼比自己喜歡的人,同樣喜歡自己更易使人動心。

時日久了,難免困擾,手機儲存不少電話號碼,卻沒想要撥打,心裡會想,沒事別打電話給人,這會騷擾到接話的人。然,心頭還是有想給疏離許久的伊撥接的衝動。

有個能理解自己想法的人,會讓人感到歡欣。沒錯,如果三月的櫻花尚未凋零,會很想和他說說話;我不擅長編造故事,就只是想說上幾句話而已。已經很久沒跟對方用電話聊伊豆,或是談談伊東梅屋旅店的老闆娘,近況如何。

實在很想通話,很久以前,其實我並不打算要記得到底有多少年了,他教我電腦作業,我一點都不了解電腦,他是個好手,教了一些基本常識,對以寫作為生的人來說,這是重要的細活。他喜歡日本旅行,真是巧,所以經常在電話裡聊東京,以及跟旅行相關的見聞。

總覺得用電話聊天,比紙上談話更生動,我只想聽聽伊的聲音。如果沒了電話,不聊伊豆,不談旅行,我就不會記得這個人;像極了莎翁說的:「他的眼睛在追問,我又怎能不回答。」宛若鏡花水月,空虛不實。

我的腦袋和情緒忙著奢求跟這種慣於流露冷面神色的人在一起,會是浪費時間嗎?喜歡一個人,憧憬未曾遇過的愛戀,有時會在一瞬間反面無情,說變就變。跟原本不盡如人意的人一起,有點索然無味;後來要跟這樣的人分開,又感到徒勞無言,這是怎樣極端的秉性?

兩人並非不再談起伊豆同行的波折,才做不成親密朋友,離開東京彼日,在成田空港先是接過伊一封賦予離情別緒的相悅信函;返台不久,隨即又收到一封細數齟齬不合,不知所云的訣別信,連續兩封情意大不同的信件,確切成為風暴來襲的徵兆。

「一起旅行的終點難免有種大夢初醒的虛幻,特別是在這個睡眼惺忪的早晨。(特地爬起來寫的喔!)

關於在東京的漂流和在伊東的眷戀,也都該是到了尾聲。下次還有機會一起出來走走嗎?很難有肯定的答案,回台灣以後,各自又都有各自的人生必須進行,而生命從來都不必為了昨天的記憶再次排列組合,一樣的組合再也無法重聚,就算重聚了,也不會是昔日光景。

如果,萬一有一天,竟然又能在這並肩,再一起走完那些未能完成的旅程吧!

剩下的,就把一些遺憾轉換成期待的力量,有些悸動總會在過程中發生,也許會隨著旅行的結束而結束,但都是可以珍藏一生的美好記憶。我很容易為了分離而感覺哀傷,能夠在這個生命的轉角遇見老師,不是有緣就可以解釋得清楚。帶著疲倦的心情,要回頭走一段長長的回家路。謝謝,並且祝福一位可愛的老師,一個很棒的夏天。」

第一封覆函示意:玻璃被海水磨平了,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受過傷的人就會變溫柔。真是這樣?後來,在每一次的旅行,我執意收集與櫻花相關的商品,櫻花酒、櫻花杯,久了之後,開始擴及收藏設計和印刷精美的櫻花紙製品,以為思念。

常年旅遊日本,可以淋一身春日櫻花雨,看盛夏燦爛奪目的紫陽花,撿拾秋天落地的楓葉,飄拂冬日綿綿冷冷的細雪。這是旅行給我帶來的美好感應。

無論青春多麼亮麗,就因為擁有魅惑人心的本事,一切無從比較。豔陽下,伊東金燦燦的橘子海濱,掛在三島樂壽園楓樹上的嫩葉,俊美男子留在修善寺溫泉的笑顏,都洋溢青春氣味。那一季月色不復含羞的夏日,在伊豆,在東京中野旅店,到底有沒有做了特別的事?

因為川端康成的小說盛名而到伊豆旅行,不免想起那本多次改編成電影,風靡眾多讀者的《伊豆的舞孃》,以及川端少男時代的初戀情事。

川端就讀小學五年級時,住校擔任寢室長,接待名叫小笠原義人的同學,他對小笠原的第一印象是:「學校裡最溫和、最純潔的少年!」從小備受家庭照顧的小笠原,被川端認為是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像這樣幸福的人,這對生活在缺乏溫情的「寂寥的家」長大的川端來說,是極大的同性相吸的誘因;川端回憶:「與小笠原一起生活,是我精神上的一種解脫。」

在川端的小說裡,被暱稱「清野」的少年小笠原,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初之愛」,當時他們都年僅十六歲。

小笠原因病弱而晚了幾年入學,溫柔、靦腆、細心的性情,常在寢室裡默不作聲地為川端和同學做事。兩人成為要好的朋友,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有一天,川端半夜發高燒,迷糊間聽見吟誦聲,他並沒有睜開眼睛,更不想讓跪坐身旁的小笠原知道自己正閉目裝睡聆聽祈禱詞,怕他害羞。等到川端病癒,小笠原還若無其事地說:「這是向你不知道的神做祈禱,所以你的病痊癒了。」這讓少年川端感動不已,兩人的感情更加親近。

寒冬,川端半夜起床小解,渾身冰冷發抖,回到寢室,主動鑽進小笠原的被窩,緊緊抱住他暖暖的身體,小笠原睜開眼,帶著幾分稚氣,一樣緊緊摟住川端的頷頸,兩人的臉頰貼在一起。這時,川端還用他的嘴唇輕吻小笠原的額頭,情不自禁地說:「你做我的情人吧!」小笠原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啊!」隨後閉上眼睛,說:「我的身體都給你了,愛怎樣就怎樣,全都給你了。」

情竇初開的川端,第二天在日記寫道:「昨天晚上我痛徹心扉地想,我真得好好親他,讓我真誠地活在室員心裡,必須純潔地把他摟在胸前。今天早晨也是這樣,我的手感觸到他的胸脯、胳膊、嘴唇和牙齒,可愛得不得了。最愛我的,肯定把一切獻給我的,就只有這個少年了。」從此,每天晚上一上床,川端便把小笠原溫暖的胳膊移過來,抱著他的胸脯,擁著他的脖子。

「如果連這都不成為愛情,那麼愛情是什麼?」川端說:「也許這就是初戀吧!」他甚至覺得小笠原比少女更具誘惑,他要和他編織美好的愛戀。

不難理解這種感情,當時年紀尚輕,兩人之間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交流。

無意拿文豪的少年往事做為隱喻,貪戀便是貪戀,迷懵就是迷懵,如同伊豆夏日午後的陣雨,來得猛烈,讓人猝不及防,偶爾天邊露出一絲陽光,又把人帶入灰色地帶;含混不明的陰翳,惹人心慌。

人與人的關係,要是成為祕密,容易變得曖昧,好比從伊豆乘車回到東京,準備搭機返家的前個夜晚,糾纏牽連的別離之夜,伊述說了不少前塵舊事,正如小笠原純真的感情讓自小失去親人的川端感受到溫暖,他認為這是一生中遇到最早與最珍貴的友誼和愛情。

1948年,已達天命之年的川端,在〈獨影自命〉寫道:「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遇到的愛情,也許可稱做是我的初戀!我在這次的愛情中獲得溫暖、純淨和拯救。清野甚至讓我想到他不是這個塵世間的少年。從那以後,到我五十歲為止,都不曾再遇到這樣純情的愛。」

伊豆旅行的那一季盛夏,偏執地以夢幻追逐虛無,錯把伊當成電影《伊豆的舞孃》俊美的三浦友和,甚至根本不及認清什麼是戀的真諦,就在旅途把精神耗盡,真實而確切的迷戀到達極致,迷失也到了終點,最後連那一份真摯私情,都遭到撕心裂肺的重擊。

我的生命在無意間讓伊人進入,也讓自己粗莽闖進對方的春心,委婉地說,伊是個使人著迷的人,是激發我一再妄圖戀慕的人,直至收到第二封示意後會難期,無緣再見的覆函,一封令我著實不知如何面對的信函,使得那剩餘少量憧憬的想望,慘遭吞噬。如果必須分離,非要這樣相互傷害嗎?不如讓我忘了彼此經歷的一切。

曾經,伊就站在那裡,只要有伊在,便能使人心悅誠服的歡喜,從而跌落到要人命的依戀,這苦澀的情愫,別離很累,不被理解很累,簡直是無色哀戚的苦難。然,即使苦痛,人類多虧有了愛與戀,才得以成長。然,我已不想面對,只能假惺惺選擇逃離,總覺得好或不好的情誼就算這樣結束,也無須留下不想醒來的殘夢!

如果時間是無限的,奇蹟就可能出現,人生不都是一直在漂泊的路途移動?旅行共振產生的戀情,猶如短暫的櫻花開落,不過燦爛一下,美麗一時,即便飄落,成為春日最後一抹繽紛,說是無情地來去匆匆,絕情地留下難忍回眸的幻影也無不可。

我已不需要擁有一個或多個可以共伴旅行的人,不需要有能一起談論伊豆的人,不需要有一起吃三島車站販賣店冰冰綿綿雪莓娘的人,甚至不會再把遺憾寄託他人身上,這對我沒什麼意義,我不用給答案,也不想有答案。過去對彼此坦承情誼,披露心事,仍舊對難解的本相實情感到無助,當時黏膩一起,後來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才會捕風捉影,惶惑地撫慰不平靜的心神。

人生不就是這樣,想像美好的未來永遠存在,明天後天的每一天,不是任何情感都可以永恆,不是所有戀情都可以完滿,事件都將映照在現實中,那便是,事到如今還在敘述相識短促,感慨何用的人,說不定會讓對方訕笑真是不知進退的傻子。

存心留戀的火苗不再燃起,若是心真意誠,何必在乎相與付出多少真情實意。意亂情迷的時光,可也算是情有義理?只是,必要分離時,誰都別說誰的是非;雖則最後留予幾許爭執,難免缺憾多過奢望,總是為純粹的激情洗禮,做了一次徹底的解脫。

變化多端的情緒,永遠有第三方存在,看似極為陌生的錯愛,其初生澀,其次苦澀,使人不禁驚愕,它原本就不屬於任何人,應該堅毅地放它走。命裡注定的一切,依附在錯亂之中,不許自己活在不情願的沮喪深淵。

永遠得不到的夢,別妄想伊會以溫婉笑顏留下記憶,就此揮別東京通夜不瞑的離情,忘了初時偶然邂逅相遇的事,忘了怎麼會從迷戀到迷失,因為喜歡才心痛的事實;讓時間告別過去,櫻花凋零的苦戀,超乎尋常,「這不也是初次直接觸及生命氣息的感動嗎?」毫無疑義,我深信少年川端的感受:這是情竇初開,性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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