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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蘇紹連/攝影者:風沙與細雨

2023/07/21 05:30

風沙與細雨

文.攝影◎蘇紹連

風沙與細雨

風沙

風沙與細雨

你或許會早早勸阻我,不要冒生命的危險去惡劣的環境攝影。但是冬日午後天色晴朗,為了拍攝海景以及追蹤你寫過的詩,我沒有查一下氣候,不知這時期東北季風正是猛烈,竟然坐著公車從城市往大安港海邊。約五十分鐘路途,公車已在海邊鄉村,透過公車窗口,遠遠望到一排矗立海邊旋轉速度甚快的風車,好像對著我招手,心想,也許只是風大,應不致於影響港邊之行。到了港口公車終點站,我一下車,靠著村落房屋牆邊走,還不覺風勢強勁,等進入堤岸旁的道路,風便大得嚇人,除了路邊的林木籬笆外,幾乎毫無遮攔,而堤岸另一旁的狹長坡地,被風刨起一陣陣乾沙,風再挾帶著這批乾沙大隊衝向南方,我卻正從南方往北行走。風沙迎面,刺痛我臉頰,該怎麼辦?

風沙與細雨

我趕緊用連帽風衣裹身,彎腰低頭欲前行,但寸步難移,勉強閃到較密集的林木籬笆下,蹲坐在一塊石頭上,抱緊攝影背包。見眼前沙塵狂掃,近約三十公尺距離的風車像巨獸嘶聲吼叫著,其轉動的長長影子投照到堤岸並壓到道路上,迅速消失再出現,隨著風速有規律地反覆運轉著,令我感到暈眩。我想我該把這些影像拍攝下來,立即背對風沙的來向,從攝影背包掏出照相機,打開鏡頭蓋,但我無法瞄準什麼,要向什麼對焦,只見鏡頭中狂沙掃過去,風車的影子壓過來,潛意識告訴我可以變化快門,以高速快門凝結沙粒瞬間的動作,讓飛奔在半空中的沙粒顆顆可見,或是以慢速快門來捕捉沙粒在半空中移動的軌跡,讓群體的沙粒模糊而形成層層紋路。於是,我的心安定下來,知道我能做出怎樣的拍攝,以及得到怎樣的影像。

風沙與細雨

我拍攝到風車旋轉在半空中的影子,如同書法的一撇筆畫,或像一道水墨,自天而降潑灑在一顆顆飛揚的沙粒上,全被我收服在一張張影像裡,但看起來卻又彷彿成千上萬隻蜂鳥的飛越,那麼的騷動,我受到無比的震撼。過了數十分鐘,我想,不能只躲在林木籬笆下,須待風沙暫緩的間隙,趁機到堤岸另一邊的沙灘去拍攝,因為那邊可以拍攝到另一種景象。時間是傾斜的,太陽已懸掛海平線的上空,慢慢往下落,風沙也漸微弱,我踏上階梯,搖搖晃晃走在堤岸上,再順著坡度走下,到覆滿沙粒的海灘上,雙腳陷入沙堆,約有半隻鞋深,每踩一步就要抽取一隻腳才走得向前。風沙仍往我身體吹襲,我用風衣裹緊相機,一步一步走到較平坦而沙土較堅硬的地方,可以站穩並尋找拍攝的景色。那連接海面的寬廣沙灘,呈現層層有規律的曲線皺褶,一致由寬漸窄,蜿蜒的痕跡,好像展開的巨大扇形魚翅,它正是我想要拍攝的影像;有一塊浮木半截在沙灘下,半截露出,被風沙刮出滄桑的容顏,我把它拍攝成一本被沉埋的牛皮紙精裝書意象。

不久,海水漲潮,風沙再次強勁起來,時間極度傾斜,天色昏暗。我回頭看著我走過來的兩行鞋印,竟然被風沙漸漸地覆沒,我趁著它還沒消失之前,沿著走來的鞋印踩回去,可是,我的攝影背包不慎被風沙吹落了,我轉身要撿起背包,竟然沒站穩,跌倒在沙堆上。陣陣風沙掀開我的風衣帽子,以針刺似的痛感攻擊我的頸椎,流竄於我的後腦髮根。這時,我很想再拿出照相機繼續拍攝,但我的身體似乎一直往下陷落,風沙似乎在掩埋我,無力爬起的我,是否也會變成一本被沉埋的牛皮紙精裝書意象?我得回去告訴你,從危險環境裡拍攝出來的影像,是人與大自然交織而成的生命對話,正如你寫的詩,永遠是那麼艱難、不易懂,卻又吸引我閱讀。

細雨

我一直忘不了你寫的一首詩〈細雨的零件〉,思索著攝影如何捕捉到像詩句一樣的畫面,如「春光一現的瞬間/……/細雨緩緩過了岸」、「住在屋頂上的蕨/捲曲著細雨的話語」、「細雨沿著磚牆的縫隙迷走/一株草葉指點了方向」、「縱使是廢墟也有蝴蝶來追蹤/尋覓細雨中悼念者的腳印」、「今夜未至,天已黯然/細雨是灑下來的星光」等等,物象清晰而易於生活周遭看見,拍攝成影像並不難做到,我何不在這多雨的季節出門,去尋覓和你詩句一樣的情境?我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沿著一條幾乎已不再繁華的老街走,也許如同走在你這一首詩裡,一行行的文字,是街道兩旁的景色。

我把腳步放得很輕很慢,生怕驚擾那些靠在窗口聽雨的人們,從屋內透過窗玻璃映照著的雨水浮光看窗外,一張張人臉有相同的表情,都懸掛著兩尾迷濛的眼睛,好似魚缸裡不游動的小魚,我左手撐傘,右手拿相機拍攝這樣的畫面,他們對我沒有訝異,視線仍然越過我,落到某一處深空。深空裡,只有細雨。也許他們的眼神不在看什麼,而是在思考什麼。我經過,只是一把黑色雨傘經過在他們的眼眸,緩緩穿行於雨絲之間的老街,而去,去拍攝細雨裡的影像。天空灰暗陰鬱,沒有任何蚊蠅蟲鳥的影子飛行,街道空蕩蕩也沒任何動靜,所有的生息都不見了,我能到拍攝到什麼現象呢?當我低頭時,看見街道上正方形的地磚有些裂痕,像是閃電留下的印記,正被細雨撫觸,我蹲下來,把地磚拍攝成菱形的盔甲和盾牌,排列整齊,由近而遠,由清晰而模糊,顯示出街道的深邃。我發現一隻蝸牛在我前面緩緩爬行著,牠是出來享受細雨的恩澤嗎?牠爬行過的軌跡因有黏液映照著水光,異常透亮,是去向同伴報訊嗎?我很欣喜地拍攝這隻蝸牛,因為牠的觸角伸得很長,可能意味著明天會有一個好天氣。

細雨為這條老街的空間靜靜地下著,雖然地上沒有積水浮現漣漪,也沒有滴滴嗒嗒聲響,卻令人的視覺和聽覺感官更為清澈及輕靈。我走得愉快,但納悶人們為什麼不趁這時候出來散步。我走到一戶人家的庭院旁,有一棵菩提樹,佇足觀葉,細雨正梳洗著卵狀而近似心形的葉片,葉面光滑得讓細雨瞬間溜掉,葉色綠得如油彩般光亮,葉的尖端有長長的尾巴微微顫抖,仔細一看,像在與細雨嬉戲或是閃躲,我不得不採用手動方式對焦,拍攝這動人心弦的畫面。世間的微美,是在細心觀察中獲得,自從我走入攝影之境後,深知不能隨意忽略生活周遭的微美事物,因為留下微美的畫面,是一種日常的小確幸。大山大水的攝影為我所不能,只好走在街頭拍攝一些我能親臨的小景小物,尤其在細雨中漫步、停駐,常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我撿起幾片菩提葉,想起你曾告訴我,你年輕時買過菩提葉做成的書籤,它已剔除葉肉,只剩密集的葉脈網紋,夾在一本詩集裡,讀文字讀累了,就換欣賞菩提葉脈美麗的結構。

我好像把自己夾進細雨的間隙裡,細雨似詩的語言,透過細雨,可以看見的老街意象,雖只是由紅磚牆、水泥牆、鐵門、木門、鐵窗、木窗、信箱、電線杆、電線等構成,但這些名物卻被詩的語言搓揉,被想像變造,而成為一首詩,我正走在這首詩裡,拍攝其影像。細雨的技巧,是微微的落,是慢慢的濕,是悄悄的滲,像是一種病,或像是一種愛,我想問你,有這種寫詩的技巧嗎?你也許會說:「豪雨猛烈成災,細雨潤澤滋生。詩,要寫得像一種細雨。」但我不寫詩,我想藉著細雨的詩意來拍攝出濕濕涼涼的影像,讓視覺裡的景物都含著淚水似的,模糊了起來。我的攝影從你的詩那裡得到的能量,將會超越寫實攝影的紀錄功能,很平易地把攝影帶往意象的層面,而留在心靈裡。細雨不須傘,我放棄了傘,把傘丟在街道邊的牆腳,自此走著這條老街,不用遮雨,就仰著臉龐迎接從天空直直墜落的雨絲,眼瞇著,過一段時間,讓眼睫毛懸掛著小小的雨滴。從眼縫裡瞧見的細雨景象,感覺世界變得又輕又薄,像是在細雨中飄浮。我能拍下這樣的影像嗎?

我自己回答自己:攝影是瞬間的掠取,不容遲疑。我急忙開啟相機,不在意相機會被細雨浸濕,從觀景窗追蹤細雨在這一條老街上的變化,它在舞蹈,它在旋轉,它在游動,它在搖擺,它在漫步,它在消匿,它進入相機的鏡頭裡,我沒有對焦,憑它呈現不同景象的一剎那,我立即按下快門。只有咔嚓的快門聲,細雨依然無聲無息,雨景就是一幕一幕緩緩播放的默片。細雨本無聲,這時才想起我的臆測是錯誤的,剛才看見臨著窗口的人們,哪會是在聽雨聲?許是在觀望或是等候,許是在療養自己的心情。我走完了老街,巷口那兒有一座候車亭,面對通往城市的大馬路。在我轉身踅回時,才發現更多生物的蹤影,躲雨的昆蟲,以牠們的聽覺和視覺去感受細雨的變化,例如:青蛙睜大的眼睛裡,有許多透明的雨滴,流淌而下;螳螂霎時呆立不動的姿態,彷彿是一種雨林中英勇的士兵塑像。這些畫面,我一一收入鏡頭裡。我懷想起童年時光,像是一個小孩童,不斷地跟那些生物對話。我的視野裡,生物被細雨滋潤的顏色,都有了一種感情,沉靜而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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