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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日本人與台灣美味】 木下諄一/排骨便當

2023/08/21 05:30

圖◎徐世賢

◎木下諄一 圖◎徐世賢

以前我住在台北市某個社區,那兒的居民有上千戶,吸引不少超級市場、美容院、診所等民生必需的設施紛紛在鄰近周邊落腳,同時與餐飲相關的店家也猶如雨後春筍般一一出現。

有一間店我常光顧──店名是什麼我不知道,或許根本沒有店名──位於老舊平房的一角,店面約五坪大小,沒有用餐的空間。這是一間專賣外帶的便當店。

台灣的便當有幾種固定的品項,其中的基本款──也是最受歡迎的──要算是排骨飯了。我在這間店總是點排骨便當──不是望著菜單決定今天要吃什麼,而是一見到老闆的面孔便直接脫口「排骨便當」四個字,可說是到了「制約反射」的境界。

店朝外的這側,擺了一口很大的油鍋──幾乎成為這間店的招牌──裡面裝的油又多又深。「老闆,排骨便當。」每當我點完餐,老闆便起身走向店的後方,拿出搥得扁平的一片肉排放入油鍋中。那瞬間,沿著肉排邊緣冒出無數的小油泡,伴隨著油爆的滋滋聲響。我站在一旁邊等邊瞧。

見老闆的模樣,似乎是五十多歲,應該和我差不多吧。頂著短短的三分頭,細看有一半是白髮。我與他都已開始步入為三千煩惱絲發愁的年紀──處理花白頭髮這件事有多麼折騰,不到這個年齡的人實在難以體會。我是每隔半個月,花上一個鐘頭的工夫,把頭髮仔仔細細地染黑,既費力又勞心。看來這位老闆採取逆向操作的方式,乾脆把頭髮剪短,讓白頭髮變得不那麼明顯,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可能是我自己為此深感苦惱的關係,總會不自覺地把目光放在別人的頭髮上。

這位老闆與客人的互動,絕不是屬於客氣有禮的那種類型。在等待炸排骨的短暫時間裡,閒聊一句「今天真是熱爆了」,換來的是「現在是夏天」;或者是付款拿便當的時候說聲「謝謝老闆」,得到「唔」這類冷冰冰的回答。天生是冷調個性的老闆不輕易展現他的友好親切,我倒是有一次見過他難得露出的會心笑容。

「老闆,我發現你們家每天用的油都很乾淨。」我誠實說出我的觀察,可不是隨便誇讚討好。

「算你識貨。」老闆微微地牽動嘴角,看得出他樂在心裡。

我吃到用劣質油所炸出的食物,不消多久時間,腸胃就會以特別激動的方式告訴我它對這食物的評價。令我不解的是,別人吃了都沒事,只有我一人會出現此症狀。大家皆認定是我的體質出了問題,跟好油壞油無關,反而勸我早點去醫院做身體檢查。怪就怪在若是吃下用乾淨的油所炸的食物,身體依然是好端端的。我明白這症狀的起因並不在於身體體質如何,油才是關鍵,但從來沒有人願意耐著性子好好聽我說明。

正巧那年碰上黑心油風暴,食用油的品質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一時之間,那些原本對我的話嗤之以鼻的人,才恍然驚覺連台北也有好多店家無辜受到牽連,使用了劣質的油品,便急忙向我打聽哪些店可以信賴。全拜黑心油事件所賜,我被朋友們冠上「金絲雀」的稱號──敏感的體質用來偵測店家油品的好壞再適合不過,如同被礦工帶進礦坑的金絲雀。

有著「油品金絲雀體質」的我,吃這間店的便當從未發生過任何不適。雖然從店內物品的擺置約略可知老闆並不擅長整理工作,東西胡亂堆放也不以為意,反觀他所用的油品卻是意外地乾淨清澈。用一句話點出其中的關鍵所在──經營者的良心。用良心做出好便當的這份堅持,能被客人感受到,老闆豈會不欣喜?

這是一間家庭式的便當店,前屋用來打理生意,生活起居則在後方房間。這一家子有老闆和老闆娘,加上一個念小學的女兒。在店裡忙碌的不只是老闆,有時候老闆娘也會幫忙。我見過許多夫妻倆經營的小吃店,往往是一人的廚藝好,另一人的廚藝不怎麼樣;而這間店的老闆夫婦炸排骨的手藝相當,每次吃起來都是一樣香嫩。

我也見過他們的女兒。某日在社區的錄影帶店裡挑片子,正好見到她進門。

「已經沒了唷。」店員先開口。

「什麼東西沒了?」我問。

「這孩子,每次來租片子,老是固定那幾支。」店員笑著,邊說邊望向小女孩:「租來租去都是柯南、柯南。」小女孩聽了臉泛紅,有些難為情的樣子,默默轉身走出店外。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那女孩。不只是她,連她的父母也沒有再見到。

幾次走去便當店,只見店門緊閉。起初覺得有點不尋常,猜想可能是為了處理事情而臨時休息吧,便不那麼在意。後來接連兩、三天仍是沒有開店。或許是難得有空檔時間,全家一起出門旅遊了吧。暫時給心裡的疑惑找個答案。沒想到到了隔週,店門還是沒開。心裡的問號愈來愈大,便和太太聊起。

「那間便當店,從上個禮拜門就一直是關的,是不是不做了?」

「是嗎?說不定是回一趟老家,又臨時發生什麼事情吧?」

臨時有狀況而耽誤日常作業,算不上是罪過,但總該寫張告示貼在門口,公告何時恢復營業才是。這使我聯想起宮崎駿的卡通《神隱少女》,故事敘述有一家人遭遇神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曉得台灣是否存在「神隱」這件事,不過倒有幾次在新聞中聽過老人家被「魔神仔」不知帶往何地,驚動全村人展開大規模搜索卻遍尋不著。看來台灣和日本在這方面有著類似的民間傳說。

之後,我向鄰居以及附近的店家打聽,卻無人知曉,錄影帶店老闆也不清楚。只有大樓管理員說:「啊,你問便當店那家人喔,好像搬到永和。」但他也不曉得是永和的哪一帶,含含糊糊講不清楚。看樣子這條線索是斷了。

要說他們失去消息後,對我造成什麼不便,頂多是吃不到排骨便當而已,以及見不到老闆,感覺有些寂寞。

會是躲債嗎?若真如此,那太淒慘了。也有可能是找到更好的店面、回家侍奉父母等等理由,但為何用這般偷偷摸摸的手段,實在說不過去。

漫天猜想、掛念再多也是無用。

「一定是中了樂透頭獎。」我對自己說。

轉眼十年過去。偶爾想起那一家人。

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位中了樂透頭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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