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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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朱嘉漢/兩把槍與一發子彈

2023/10/03 05:30

圖◎吳睿哲

◎朱嘉漢 圖◎吳睿哲

1

他們肩並肩輪流抽著最後一根菸。

天空灰濛濛地下起雨,以致於除了大抵上確定是白天之外,分辨不出時間。

雨水淹沒一切。

這座城市經過反覆的相互轟炸,連一座完整的牆都沒有剩下。他們用一塊防水布,在兩堵攔腰折斷的矮牆間搭起了帳篷。做為遮蔽,這已經很理想了。至少在這綿延不停的大雨之中,積水離他們尚有十幾公尺。這也要感謝,這座從天空俯視下來被砲彈打下千瘡萬孔的城市,提供了不少天然的蓄水槽。這使得他們也暫時不必擔憂飲用水的問題,記得以砂石過濾,並煮沸就好。

他們兩位很巧地都是士兵。儘管不一定那麼好辨認,但他們能輕易指出對方一百個士兵的特徵。或者說,若將士兵的元素從他們剔除的話,恐怕也不復存在。

說穿了,這件事不值得費心思考。因為從很早以前開始,這座城市,以及延伸以外的村莊,就沒有軍隊以外的人了。平民不是潛伏的士兵,就是即將被抓入伍的新兵。像一場巨大的瘟疫,所有人都在劫難逃。戰爭捲入一切,接著無盡相互消耗,直到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是友軍?還是敵軍?

幸運的是,他們是敵軍這件事,在相遇時就彼此確認了。

這樣比較單純,他們想。

如果是友軍,可能還無法這樣,大方地分享一根香菸。在大雨中,平靜地守護菸尾小小的火光。他們知道,假如是友軍,必然爭搶。正是因為他們是敵軍,才能在這無處可逃的境地中,分享彼此的全部。

那根菸像是配合著他們,燒得緩慢無比,彷彿不願就此熄滅,留在他們意識裡久一點。

2

現在幾點了?

重要嗎?已經是末日了。

也是。那,你那邊還剩什麼,有食物嗎?

一塊餅乾,你要嗎?

我想吃,可是我沒有食物可以跟你換。

不用,一起吃了吧。過了保存期限了,大概還可以吃。

謝謝,我想吃。

拿去。

謝謝,這味道好懷念。我小時候常吃。

你也是嗎?這是我入伍前特地帶在身上的。想說臨死前,要再回味一下這味道。我花了好多錢才在黑市買到的。

味道真的不錯,跟我童年時候的記憶一樣。能重溫這味道真好,沒有遺憾了。

我想起一件事,我們會不會也認識?我叫馬克,你呢?

我也在想這件事。我想是的,我叫瑞。我想你應該是我認識的那個馬克。

我們有幾個暑假都玩在一起。捉迷藏、爬樹、紙牌,但我們最喜歡的還是打架,對吧?

對,打架,有輸有贏,可能你贏的次數多一點。

我倒是記得你贏的比較多。但這無所謂。我記得,我們絕對公平,不請幫手。我們不會真的重傷對方,也不會爭論輸贏,我們每次都有共識。

而且不論大人如何問起,都不會供出對方。對了,馬克,你記得我們為什麼會玩在一起?

我忘記了,瑞。我們應該是親戚,姻親吧我想,暑假總會有些家族旅遊的機會。

大概是吧。後來他們都逃到國外了或是死了。大家殺來殺去的,親戚與否也沒差了。

請別覺得冒犯,但我覺得不論是支持誰,或基於什麼理想,戰爭到了最後也沒分別了。

不,我相當同意。這是我從戰爭當中學到的唯一真理:一切沒有差別。

是啊,沒有差別。自從元帥與總理發生衝突,爆發內戰,好像非得殺得你死我活。但到了最後,你看,以我們現在的處境來看,確實在哪邊都是一樣的。

在外人眼裡,內戰甚至不是戰爭。

對我們來說卻是唯一的戰爭。

所以,還是要做個了結。畢竟只剩我們了。

做個了結吧,是時候了。我們就是結局了。雖然我對其他人也沒有感情,不過犧牲了那麼多人,確實該好好結束才是。

你看,雨漸漸停了,遠方有一束陽光顯現。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此刻。

怎麼了結?總不能打架來解決吧。

當然不行,那不能終止這場戰爭。以我們目前的狀況,身上傷痕累累,又飢餓難耐,可能倒地一下都會結束生命。還是果斷一點,像個戰士死去吧。只有戰士能真正結束戰爭。

我再同意不過,戰士要用武器殺死才算數。那我們用槍吧。

你有槍嗎?老實說,我身上已經沒有武器了。如果你有槍的話,可以直接往我額頭開上一槍。

很不巧的,我有。還是兩把。

你這是魯格手槍?瑞,你是軍官?

是的,不過當上軍官時,我們軍團也沒有多餘的兵給我帶了。

跟我相反,我是長官全死光了,剩下我一個。他們在你成為軍官時,給了你兩把槍?

不是,我殺了另一位軍官。為了搶一瓶酒。另一把是從他身上來的,不過我分不出來哪一把是他的。

酒呢?

我喝完了,呸,只剩半瓶。

假如那瓶酒出現在我們面前,一定能好好地分享。

是啊,可惜,當時喝得不是滋味。不過現在有個問題。我沒有子彈。

兩把都沒有嗎?

對。我們互相射完子彈,他死了,我活著,但子彈一個都沒剩。

該怎麼說呢。很巧的,雖然我沒有槍,但我剛好有一顆子彈。

這子彈哪來的?

從屍體上找到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副屍體上除了一顆子彈什麼都沒有。只是我不確定這把槍能不能用。

我看看,幹,還真的口徑一樣。可以,一定可以用的。

那怎麼辦?

那這樣,我們把子彈裝進其中一把槍,丟進袋子裡。

然後各自摸出一把槍?互相射擊?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相信你的槍法,請你也相信我,不會不了了之的。

我相信,那麼,決鬥吧。

像個戰士。

3

馬克與瑞將子彈裝入槍裡。瑞請馬克確認,兩把槍是否毫無差異。馬克說,就算是他抱著這兩把槍睡覺,他也分辨不出來差異,所以這是絕對公平的。

兩人把防水布拆下,甩乾水,將兩把槍擺在中間後,四個角拎起後,將口束起成袋。兩人動作一致,無須討論而相互見證。兩人互看,伸手入袋,剛好一人一手抓到一槍,沒有爭議。

他們不再看對方。就地轉身,向前邁步。分屬不同陣營的兩人,跨步卻一致,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似乎可以一直走下去,靠兩人的步伐拉開新的地平線。

雨後陽光露臉,在地上一個個水窪反射如鏡。鏡面有無數的兩人倒影。

碰!

槍聲響起。

馬克沒有回頭。他先是訝異,接著憤怒,最後卻笑了。

他心想:「瑞,你以為你成功騙了我。但其實是我先騙了你,畢竟我也是戰士啊,欺騙是戰場的鐵則。事實是,我身上還有一顆子彈。」

馬克從懷中掏出子彈,裝入彈匣,優雅得像是品嘗著威士忌一般飲彈。他希望,另一端的瑞,在拿著裝著子彈的手槍自殺後還沒有馬上死去,這樣整個戰場上才會有一個人聽到這個槍響,他的死亡才不至於太孤單。

瑞聽見了,嘲諷著微笑死去。馬克亦死去,安靜無語地。

短暫的放晴後,雨又下了,將花上許久的時間,清理人類遺留下的戰場痕跡。

屆時,一切將毫無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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