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王書緋／凍雨

◎王書緋

◎王書緋

見識過凍雨，才知玉樹瓊花，冰羽晶瑩，不只是誇飾用的華美詞藻。

那時，我在地處溫帶的異國小城念書。每年有二個月平均溫度在冰點上下。細雨綿綿是常態，也會下雪，通常是最冷那幾天間歇地下幾場薄雪，陽光一出，雪化為水，再被行人踐踏成一地泥濘。我待那兒的第四個冬天，卻連續下了幾天雪，據說是當地一個世紀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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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下雪，還下起凍雨。

來自海洋帶豐沛水氣的暖鋒切進盤踞內陸的極寒冷氣團，迫使下飄的雪通過暖空氣區融化成水滴，隨即又進入零度以下的冷空氣中，卻不及凝結成冰粒就落地。這溫度極低「過冷雨」一抵達同樣低溫的地表，就瞬間冰結，替所有接觸到的物體表面霎時鍍上一層冰殼。凍雨打在地上，地面就新鋪層玻璃地磚；打在車輛或屋頂上，就給它們塗了透明釉膜；打在電纜上，就出現一條條冰棍；打在植物上，葉子連樹枝就給凍成一塊冰。

我租賃的二樓公寓窗前，有棵最能顯季節的白楊木。春天沒花瓣的楊花穗如白色毛毛蟲垂掛；夏天滿樹是帶鋸齒邊的心形綠葉；秋天一到，蔥綠轉為金黃燦然中帶橘且紅；冬天，枯葉落盡，只剩一樹細細密密的枯枝。

這棵比房還高的灰白大樹，在那個晚上，就讓凍雨給硬生生淋成一整大塊晶瑩剔透的冰。隔著冰，枝椏猶然清晰可見。

我成長於亞熱帶小島，沒見過寒帶氣候這等大陣仗，來自正宗北國的華人室友被我的驚駭逗得樂不可支，她笑說：「這是凍雨形成的透明樹掛，那些從屋簷向下長如同倒掛的鐘乳石的冰稜叫雨淞，還有霧淞哩，這離海太近，水氣極盛，起不了霧淞。」

照她的說法，若水氣不夠飽和到降雨，卻刮起溫度接近冰點的大霧，那任何暴露在這低溫霧所經之處的向風面，會迅速凝結起一層不透明的白霜，和夜晚降霜不同的是，霧淞形成的白霜只在一棵樹、一片林或一個山頭的向風面，看起來就像是一陣風給凍住了。我在腦中想像她口裡被凍結於森林的風，再看看眼前被淋成冰塊的大樹，敬畏無語。

凍雨之後，小城儼然冰雕玉砌的水晶世界。

但絕美和危險，好像不能避免總相互糾纏。

道路成了溜冰場，不只行人滑跤，車輛也老打滑，所有移動之物自然而然得慢下來，彷彿時間也即將凝結。樹木成了一棵棵站立的冰棒，大樹會承受不住自身凍成冰塊後的重量而倒塌，所幸小地方人不多，沒傷亡，但倒下不少百年大樹，連帶壓壞許多房屋和電線桿，於是整城大停電。春夏裡，愈是身形高大受人崇敬或枝葉繁盛令人欽羡的大樹，愈是受創嚴重；平日愈卑微謙恭愈接近地面的矮木弱草們幾乎都撐過了這場天災。

想來，要避開凍雨或颶風，都還是伏低一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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