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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高鉦詠／亮白房間的引誘
◎高鉦詠
◎高鉦詠
星期三她都在家上班。從學校開完會，我到她租屋處的國宅十四樓待著。午飯後昏沉，客廳其實舒適十分，可是，從餐桌椅到沙發、到搖椅，再到懶骨頭，在每個位子上，我找不到穩當牢靠的姿態能好待著，又每在同一個位置上，改換數次坐姿。找不到。我找不到一個好能繼續白日時光之勞動積累的坐姿。沙發讓人想躺下、懶骨頭是給懶骨頭的、單人搖椅是用來沉思的。她才不管我屁股長蟲，她在餐桌上連結螢幕在做企畫簡報，安然無恙。
屁底的蟲讓宿主一時無處可棲。這客廳裡頭沒有一個形狀屬於我，沙發上的布偶們都比我安穩。她說，她總是在日常下班的無事夜晚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只要她那「女子宿舍」的其他室友各自起居，沒想叫醒在沙發上的她，一下就過了午夜。她這才惺忪梳洗，拖著自己的皮囊回去房裡。
她那家裡一間房正好因室友的職務變動而空下，待租。午後泛白的天空讓微開的房門頃刻流了銳角的光。究竟是她讓我參觀她室友A搬走的那間空房，還是我兀自受到一種感召而推開房門已經不得而知，可始終我是獨身置於那房裡的，那是專屬我個人的體驗。
那房，一窗一桌一床一櫃，恰好一人生活的大小。面對窗戶照進來的光線是白的、房間裡的牆壁是乳白的。床上有一把Y的吉他。四月季節要換不換，她們多出來的棉被擱這了。前房客在窗台留有三本書：《日本語句型辭典》、言叔夏《沒有的生活》、胡晴舫《旅人》。我帶上電腦，竊居那空房一下午。直到另一個室友回來，我名不正言不順地又把自己遷出去。
我已不記得那時開電腦做什麼事了，我只記得電腦背後的窗台上那三本書好像代替整個空間向此一維度的我傳遞訊息，如籤詩註了此刻求神問卜者的腳：你就得是個旅人，哪裡都不好待，在這間房裡就只是嚮往一種你沒有的生活，那種生活似乎還指向了曾有過的北國生活幻想，「你要的都在這裡了」，像是一種超乎物質的，卻實際上就是物質性的暗示。
我本想遂了籤文，好啊，我就要這間房了。可是，說服她們尋常時候走出房門得為了我而穿上胸罩，還是當做我也是女人，這可能嗎？像同為生理女性的友人K跟我說，「噢對，我們在家都不穿褲子的。」做為生理男性的我真是在找人麻煩，屆時我必然得求更多籤文問何時能走出房門。作罷。
有此一想，無非是想逃離夏日時節一家蝸居老城區六坪大窩了三人的套房。若要收拾打包移動，為了那獨自的一房一窗一床一櫃，我還得要面對什麼成本？我躊躇、搖擺，這下子長蟲的不僅是我的屁股了。那裡一雙平行時空的眼睛直愣愣看進我的欲望，善意地招手，又惡意地攪動我的心靈。我坐在這裡，突然感覺到一種純白色的階級嘲笑，幾乎屬於電影世界，我一下子就陷進去了。我軟乎乎地不能自拔在萌動的動念起心。該如何讓意識反過來決定生活呢？我就是俗爛地僅只能任生活決定意識。
我看著那窗面對著國宅其他千百個窗戶便有千百個生活。我有千百隻眼睛，我長成複眼生物趨著光。台北電梯家庭式。對著光，被這一窗一桌一床一櫃的空間給觸動，即使掀開來藏在那房裡衣櫃的漏水事態，我仍然感受到，沒有的生活引誘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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