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念

◎陳大為

沒幾年前，老爸一位朋友在高速公路上跟對面超車的傢伙迎面相撞，石卵相擊，對方車毀人亡，他居然僅僅受到輕傷，也沒腦震盪。事後分析，除了骨架硬朗的頂級VOLVO救了他一命，他堅稱是觀音菩薩在緊急關頭，幫他擋了此劫──在失去知覺前的兩秒，他打從心底呼喊觀音菩薩的佛號，在完全的絕望中急速萌生出巨大希望，無比的專注，和堅定。接著眼前一黑，一亮，即從病床上醒來。他再三強調的「專注」和「堅定」，終於成為我老爸記住此事的關鍵詞。

不管是VOLVO或者菩薩的功勞，反正他在警員和醫生不可思議的驚歎中完好活了下來。之後，毫不猶豫買了另一款新的VOLVO XC90，捐了一筆錢給佛堂。必須有雙重的付出，才有雙重的保護。這是他悟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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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VO的安全性舉世皆知，沒什麼好談的。但神呢？神真的會在危急的時刻出手相助嗎？為何不順道救援兩名身亡的肇事者呢？簡單的佛號，如果出自無神論者的瀕死之口，會不會有效？

平平安安閒在家裡的時候，神是多餘的。

唯有身陷危機或困頓，我們這些凡夫才需要神佛，奮力透過生疏而緊急的佛號，火速召喚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滿天神佛，記得誰就念誰。最常聽聞的例子，是活見鬼或鬼壓床的黑暗時刻，嚇得魂飛魄散的鐵齒傢伙，通常會一口氣召集全球各大宗教的神明來相助，從太上老君到穆罕默德，喊得出名號的皆不放過。

當然，他們的召集令絕對起不了作用，諸神的大軍連理都不理，任憑鬼壓得盡興。

於是他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甚至證明：神不存在。

以驅魔或大法師為題材的好萊塢電影，經常使用一個定律：神魔並存於世，區隔就在一線之間。凡人入魔乃欲念或怨念所致，所謂魔由心生，講的便是這個道理。大法師驅魔所仰賴的神力，則來自本身的信念，如果他的信念不夠堅定，十字架只是一小塊沒有作用的宗教飾物，驅不掉半隻野鬼。電影是這樣拍的，事實如何誰都不知道。道理卻很簡單：信念決定一切。

信念，能不能詮釋為某種自我防衛的結界呢？

我一位經常遭鬼壓床的朋友，讀了我那篇〈急急如律令〉之後，來電問我驅魔之道。這位天真的「壓床達人」，竟以為我那位仙去數年的舅公多多少少會傳我兩招茅山之術。一旦身懷驅鬼之技，必然增加見鬼或驅鬼的機會，有人說此乃天命。這種天命，還是不要。茅山之術，當故事聽聽就好。我說。

那佛經當中可有降魔大法？他不死心。

我曾經異想天開地為了降伏某隻進犯家門的無聊鬼魅，非常仔細地研讀了好幾部佛經，看看我佛在為眾生說法時，是否順便留下幾招打遍三界無敵手的如來神掌，或降魔手印？可惜沒有。萬一哪天我不幸見鬼了，該怎麼辦？為了自己的將來打算，我立刻打電話給熟悉的法師問問。

我得到一個知易行難的精闢理論。

法師口傳的「脫身大法」很抽象──鬼是虛妄的，見鬼，只是一場錯誤的人鬼相遇。在驚慌之際，我必須告訴自己眼前一切都是虛妄的，不存在，我要是錯以為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這個念頭便讓我更合理的深陷在情境之中，或者說：在鬼的頻率當中，受制於它。這時急呼平日不信其有的佛號，準沒用，那串空洞且怯懦的字眼，聽在鬼耳裡，僅如噪音。所謂降魔，是先降服以理再渡化以法，而不是消滅它。那可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夠勝任的。

要從困境中脫離，得靠自己的信念。

逃鬼與驅魔，原來同出一轍。

為了讓不諳佛理的壓床達人了解上述說法，我將之簡化為「念力」。我告訴他凡事都必須經過長期的練習，尤其念力這種抽象得不清不楚的玩意兒。我順便介紹他看一部卡漫《結界師》，少年結界師墨村良守也是不斷修煉，才成高手的。最後，我在電話裡衷心祝福他：有朝一日你必能完成自我防衛的結界，單人床大小就夠啦，記得要包括床底空間，別讓鬼魅溜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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