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夏日歌單】 李桐豪／山丘

◎李桐豪

◎李桐豪

人成熟的速度非常緩慢，但老邁卻是一眼瞬間。有一天，發現更衣室男孩泳褲曬痕段落分明，自己臉上的泳鏡壓痕愈來愈難平復。有一天，自己在快速水道岸邊喘息的時間久了一些，被救生員趕到長泳水道，能游的、不能游的，他從快速水道被排擠到了長泳水道，跨越中間涇渭分明的水道線，然後，他老了。

認清現實，心裡的遠大志向不斷下修，褲襠的欲念充血，企圖往上翹卻欲振乏力，人生不上不下卡在腹部，變成肚腩一團肥肉。小說家站在水道線的這一側，夏日歌單播放著李宗盛，悵惘地想著，到底是來到了大叔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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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事講究政治正確的年代，種族歧視是不對的、性別歧視是不對的，但歧視中年男人是沒關係的，身材變形，停止學習，自我感覺良好，隨意指謫他人。中年男人的銀幕形象，除了李善均，不是丑角就是奸角，譬如荷馬．辛普森、譬如柯文哲。

小說家的同業大前輩喪偶，後來娶了年齡小二十歲的嫩妻，連袂出席公開場合，大前輩始終一臉春風得意。女人用醫美和保養品留住青春，幾歲打鳳凰電波，容顏就凍結在幾歲。但男人不是，父權社會的既得利益者，不知悔改、不知反省，不知求救，男人身邊的伴侶是什麼年紀，他們就是什麼年紀，故而有那樣惡毒的順口溜在歐吉桑之間流傳著：「中年人三樂，升官、發財、死老婆。」

中年男人種種荒唐舉措無非是中年危機吧，小說家明白這個道理，故而對前任在感情末期的風流韻事格外寬容。不知從何開始，那個大他一輪的男人回家，身上會有奇怪的香水味，跟他同桌吃飯，總會為手機彈出訊息露出詭異神色，但他是小說家，看了這麼多歐洲電影和翻譯小說好歹是進步青年，他總是笑笑的，然而多年情感最後還是告終。

終於來到水道這一側，耳機裡的大叔喟歎著：「也許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無知地索求，羞恥於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個山丘」，歌詞像錘子一樣，一句一打在胸口，中年男人情感的脫序，也有一種可能是因為沒有安全感，希望對方在意，希望對方嫉妒，中年人的調情可能不是為了吸引新伴侶，而是吸引枕邊人注意，他的故作大方其實也是一種毫不在乎，傷害了前任的感情，但當時他到底是太年輕，完全不明白這個道理。 ●

■【夏日歌單】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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