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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鄭宇翔／昭披耶河水流湍急
◎鄭宇翔
◎鄭宇翔
在夜裡非常深的時候，我想起了在曼谷的昭披耶河。
我們說想起一條河流，好像總是在說無關於河流本身的事物。不過真正的情況應該是：在深夜未知是清醒或夢的某一刻，昭披耶河流向了我的內心，水流湍急並且沒有回頭。
我確定大學無法畢業，接下來彷彿有了漫長得沒有限期的暑假。那時候的我沒有學歷證書，沒有正式工作，沒有戀人，只有焦躁，孤獨與徹底的自由。我把打工的薪水全部換成旅費，去了一趟曼谷，這座因陀羅的寶石之城。我和朋友們住在不同的地方，只有晚上在酒吧碰面。他們旅館在暹羅廣場附近，我住在考山路，他們喜歡逛百貨公司，我因為沒有錢，所以喜歡去寺廟，喝啤酒，而且總是在路上流汗。
不過我的話題不是物質的事情，我想說一說河流。
某天在吵鬧的街口等待Grab Bike的時候，我開始擔心宿醉的我會從顫抖的機車摔落。衡量價格與時間，還有我的酒精濃度，後來我決定試著搭河面的公共橘旗船入城。
我踏上搖搖晃晃的船，穿梭在昭披耶河的時候，我決定接下來每天都要搭船。
涼爽的風。偶爾撲上來的水花。天空有飛鳥，橫越過水面。接駁船，貨船，觀光導覽船，像是彩色塑膠玩具一樣散落在河道。柴油引擎的汽油味，藻的潮溼，焚香供佛的煙。一支斷掉的蓮花在漂浮。碼頭工人忙碌吹響哨音，指引船隻靠岸，觀光客抬手照相，或者無關緊要地眺望河水。寺廟的金頂如同煉金術的火焰，後面是白色西洋棋一樣的佛塔，超過三十層樓的Hilton Hotel逼近水邊，隔壁是幾乎腐朽的木造高腳屋，上面的人們只要一跳舞，整座屋子彷彿就要掉入水中。船隻錯過沒有人煙的街巷，日正當中的炎熱，剩下一隻狗在那裡遙遠地吠叫。
生活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但是旅行者沒有辦法，他的眼睛只能把一切看做風景。從這裡看過去，世界之內的任何事物，無論人造或是自然，遙遠或是逼迫，不過是一顆被拋擲到眼前的石頭。昭披耶河有自己的激烈與平靜，河流是混濁，河流是清澈，石頭無聲忍耐著。
昭披耶河水流湍急。在街角喝芒果汁的我，在寺廟低頭朝拜的我，在夜市攤販前面試穿花襯衫的我，在心裡面這樣想：你是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在搖搖晃晃的船上。
昭披耶河水流湍急。旅人必須當心，不要把異國的時間當做自己的時間，不要落入水光與泡影，不要把一顆心的遊蕩，當做是一條河流在流淌。
這是我在夜裡想起一條河的方式。昭披耶河水流湍急，你不會想起一條河，除非河水曾經流向你的內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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