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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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陳心容/黃昏的遇襲

2024/03/19 05:30

圖◎阿尼默

◎陳心容 圖◎阿尼默

按照我爸的說法日落後就不該騎腳踏車上山了,但我不太甘心,隱約記得路線(沿著堤防、折進小橋就騎上坡),捏了下車胎手指扣著大門鑰匙就出門了。身後仍有餘暉,雲層重重之中一抹曖昧的暈黃,我背著那細微的光一意直行,沿路如常沒什麼來車。芋田修掉葉片的地方已經開始結痂而陳舊,迎面而來熟悉有風,但確實橋的那端堆著令人不安的黑雲。我很少在這樣暗的天色裡騎車。

長長的堤防稀疏亮起路燈,什麼都照不亮的那種沉沉的橘黃色。我騎上一個相對陡的坡道,每每坐車開這條捷徑回家,經過這坡道總會猛然一落。我爸說這條路上週死了三個人,都是自撞,開得太快,不知道有這個下坡。「甚至飛到堤防那邊去了啊。」語氣輕鬆而魔幻。關於飛行我沒想得太多,但一路上的飛蛾和蟲屢屢擦經我,耳朵、胸口和臉頰,細微而忽然攏近的嗡聲,翅翼拍打在皮膚上的觸感,閃躲時車會一偏再迅速導回,幸好那些時候身後都沒有來車逼近。這一帶的車都開得很快,這條路也沒有路名,看著眼前暗去的天色和湧上來的壞天氣,多少有種預感:會不會死在這裡呢?我其實不太在意,只是出門時穿的褲子太短有點難看。又一台車迅速擦經我。我想起這一區以前有狗會追人的那種,但記不太起來是哪個路段:路段和路段,狗和狗都長得很像。從小就記熟固定有狗追出來吠的路口,那些路口在長大之後突然就能夠安靜地騎過。有些狗脫逃,有些狗死了,有些狗只是不在。老家隔壁有戶人家,庭園寬敞,立著一幢五層樓的別墅,據說是某個地方角頭的兒子,極少回來住卻總是養著大批大批的狗,一輩子關在籠子裡的大狗(藏獒、黑毛的大白熊、某些只聽過吼叫不曾看過模樣)或者成群在門外閒晃的混種土狗。有隻黃毛母狗總帶頭侵門踏戶,有天也是在家門口的小路被撞死了。那時的我仍難以理解死掉應該是什麼樣子,想像那條好端端的狗躺在每天散步的路邊一動也不動,往門外看似乎還能瞥見那團蟄伏不動的陰影。我沒有去看牠的屍體,有人默默把牠收掉了,小路像被雨洗過一般乾淨。

穿過隧道後有黏軟的風貼上身體,我聞到溼氣,夾雜著什麼東西死掉了的氣味。這種氣味讓我好一陣子深信不疑那些死去的狗都被帶來這裡丟:我總隱隱有那種印象,在爬上堤防頂端時下望,會訝異地發現某隻追過我的狗空著眼眶蜷著不全的肢體,靜靜地躺在底部的防風林。

如果大雨迎頭降落會讓我很難堪,我爸肯定會有種「早就跟你說」的眼神看我。在那種時候我也只能不甘心到底並生場悶氣。我太不自由,腳踏車之外還沒有其他方式能移動,在這缺乏照明、馬路白線和指標的小鎮邊陲,習慣了城市的身體回到這裡,一個人被留在家時感覺被整座小鎮軟禁。我一直想騎到橋對面的日南但終究沒去,藉口是沒有時間和力氣,但心底明白那只是不敢,在最熟悉的地方,界線被畫得最深,不曾一個人去過的角落也將不會一個人去。天愈來愈暗了,燈的昏黃都積在路凹陷的地方,我知道入夜後除了路過的車就再無法依憑別的照明。我出門前沒帶手機,亦沒有如我爸叮囑的掛上手電筒和警示燈。仍試著騎得更遠,再遠一點,上不了山那去橋那邊就好。橋下的溪水很急,暗黃的水色奔赴而來,通向混濁的海。折返的路上順風,下坡,今天的堤防上沒有人帶著狗來丟。沒有迎面而來的車,沒有記憶中的野狗,甚至雨也沒下(更晚也沒下:那烏雲回想起來是欺瞞般的存在),至多是我在路口煞得太晚,對向的車燈閃爍得有點吃驚。

我鑽回隧道,路過那些零散的農民(他們在巡颱風之後的田況,在中間起小小一團火),我注意到那些蟲變得特別多,蚊蚋如同大霧倉促而暴烈地撲面,我迅速眨眼、低頭、時不時偏車閃躲,終於想起來我不曾這麼晚騎車的真正原因。那撞死的三人想起來真像一則預言,一篇構想過卻沒寫完的小說。他們在那樣寂寞的時刻裡,是被什麼蒙蔽了?終於還是有蟲滲進我的眼睛,並不是第一次,應對的最好方法仍然是流淚,靜靜地把眼裡的蟲淹死。在那沿著路下滑,車身顫抖的傍晚,憑著我瞇起的眼睛這才看出這地方的危殆與黑暗。而到頭來我還是抵達了,開門,我媽在庭院摸著狗等我。把鑰匙放回原本的抽屜,去浴室洗手,在鏡裡看見自己慌張的臉,和眼下一枚溺死的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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