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何玟珒／工具之人

◎何玟珒

◎何玟珒

因為被政府列為長期失業者的緣故，在勞動部青年發展署發送的簡訊要求下，去參加了職訓中心的行銷專班，學習當一個利用網路賣東西、發展商業邏輯的人。

課堂的參與者身分背景不同：空有高學歷卻尋無正職者（其實說的就是我）；中年轉換跑道的求職男女；空巢期過後來學習一技之長的家庭主婦；個人商家倒閉而重新學習的創業家小老闆，以及自幼就讀特殊班、有著強烈天主信仰的身心障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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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過往輝煌或跌宕，齊聚一堂總歸是為了相同的理由。在現代資本主義的社會中找到一個框格把自己完美地鑲嵌進去，肉身化成一顆小小的螺絲釘或齒輪，為巨大的社會機器能順利轉動而賣力運行。

學生們的年齡與程度相差太大了。我是個網路原生時代出生的孩子，多數時候我在課堂上發呆、開小差，看老師們教年紀較長的學員們從建立Google表單和臉書粉絲專頁開始。在那些瞬間裡，我感受到彼此間的時間差，無關對錯、無關好壞，甚至無關先進與否，我們只是在技術、知識、工具、經驗、思維、習慣……方方面面上有著至少十年的時間差。

猶記得有一堂課是要教學員們使用Excel進行統計報表與函數運算，那對特殊生來說簡直是噩夢一場，老師為了趕進度，口氣不得不凶了一點。特殊生挫敗，因著處理情緒的滯後時間，他的挫敗感延至隔日爆發。然而未曾與特殊生一同相處過的人如何能理解？當時上課的人全都感到莫名其妙，一場小小的衝突險些爆發。

後來再上Excel課程時，師生彼此間達成協議與微妙平衡，特殊生只要做到最低限度的作業要求即可，不必跟上老師與其他學生的進度。他在他自己的時間裡成長就好。

至於我，我仍然在做自己的事情，觀察、思考。因為老師所教的一切，我在國小時都已經學會了，十二年後，時間走過了一輪，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更便捷的AI工具能完成這一切，完美達成老師所需要的課堂作業呈現。我點開AI工具，輸入老師要求的數據，花幾秒鐘生成統計圖表，截圖製成作業文件檔案，繳納進學習系統。不用五分鐘便能完成整整五十分鐘的課程所需產出的成果。我不明白，我坐在那裡所學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訓練人們終有一日能被AI取代？這就是資本主義下工作的意義嗎？那這一切，對於這個世界上努力存活、圖個溫飽的芸芸眾生，到底，算些什麼呢？有何意義嗎？

多數時候我在課程中終日閒散，清閒度日。有時我在課堂上默默觀察與我不同來歷的眾人，每當我看見那名特殊生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感到非常、非常、非常抱歉。在他能保有獨立主體性狀態的前提下，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他更多。我想那正是，我為之心中有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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