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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日本人與台灣美味】 木下諄一/烤玉米

2024/08/12 05:30

圖◎吳怡欣圖◎吳怡欣

◎木下諄一 圖◎吳怡欣

距今四十年前,我與絕大多數的日本人一樣,對「台灣」一詞只存有模糊的印象,更未曾想進一步了解它的地理位置、風土民情。那年趁著來台灣遊玩的機會,先在日本的書店買旅遊書研讀一下,上面寫著:「語言:中國話」。

為什麼台灣人講中國話?對於台灣的歷史和政治一無所悉的我,腦袋裡單純地浮現這樣的疑問。

之後踏上台灣的土地,親身在路上走走逛逛,果然,台灣是個使用中文的地方,一眼望去,招牌上面全是中文字。雖然和日本漢字有些許差異,但不妨礙我對它的理解,很容易猜想出那間店是經營何種生意。

專程來接待的台灣朋友指著身旁的小孩,向我介紹:「她是我哥哥的女兒,還不到上學的年紀,不會講國語。」

欸,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的一句介紹,卻令身為日本人的我滿頭霧水。原來當時的社會,本省人平常在家裡只講台語;而國語是上了小學之後,再由老師教導;所以學齡前的本省孩子,是不會講國語的。即便是台北,在當時也是很普遍的現象。反觀今日的小朋友,不會講台語的大有人在,但不會講國語的寥寥無幾。

經過朋友一番解釋,才知道在台灣除了國語之外,還有另一種主要溝通的語言──台語。不過,對於初來乍到的外國人而言,聽著台語與國語,坦白說實在無法分辨哪個是哪個。

兩年後,為了學好中文,我來台灣居住一年,已經可以正確區分這兩種語言。雖然可以區別無誤,但不代表能夠聽懂台語的一字一句。

這段期間,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傳言:「不會講台語的話,到菜市場或在路邊買東西,容易被老闆欺負,故意賣很貴的價錢。」是真的嗎?我半信半疑,祈求老天保祐,不要碰上這種情形,能採取的對策便是盡量避免在菜市場或路邊攤消費。

傍晚五點左右,有個烤玉米攤會固定來到我家附近巷口。夜幕漸漸低垂,身形瘦小的老闆娘始終戴著斗笠。雖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買路邊攤,但每回路經此處,總被烤玉米的香味吸引,好幾次忍不住在攤子面前停下腳步。

攤上的玉米是日本見不到的白色品種,先用炭火烤至半熟,再將其立成一排,形成高高低低的有趣模樣。我猜想這麼做的用意,是方便因應客人各種不同的需求──挑出自己想要的大小,再交由老闆娘算錢。

──好想買一根解解饞。

看著排成隊伍的玉米,正打算伸手挑選的時候,心中警鈴大響:「不會講台語,老闆賣得比較貴。」便立刻把手縮回來。幾次都沒有買成。

仔細盤算,即便賣得價格高些,也貴不了多少。可是,會不會遇到無良商人,獅子大開口,比別人貴出一倍,甚至更多?畢竟誰也無法保證。站在攤子面前,一個人胡思亂想,半天拿不定主意,最後決定離開。烤玉米的誘人香氣還依依不捨地在身後頻頻向我召喚。

某天不知怎地,也許是受夠了,決心學習台語,於是請住在樓下的房東太太指導。說是學台語,不過是學些買東西的簡單會話而已,不是付學費的那種正式上課。

「為什麼開始想學台語?」

「我聽說老闆會欺負不會講台語的人,賣得比較貴。」

「喔,那倒是有可能。」

房東太太覺得日本人主動提出學台語這件事情很有趣,樂呵呵地從數字一到十開始教,再教幾句像是「頭家,這个偌濟錢?」(老闆,這個多少錢?)之類的。

「頭家,這个偌濟錢?」這句話很實用。我卯起勁兒來反覆練習,希望不至於讓對方一聽便知我不是本地人。

那天傍晚,烤玉米的和往常一樣,在同一地點出現。五、六個人圍著攤子,等待自己的那一份烤好。我越過前人的肩膀,直盯著老闆娘的每個動作──還是那副老樣子,低頭不語,兩手忙著轉動炭上的玉米,不時拿起刷子沾些醬,在玉米身上塗塗抹抹。

而我,鐵了心一定要買到,而且是非用台語不可。「別緊張,放輕鬆。」自己安慰自己。為了今天的玉米,已經練習得很充分,有十成十的把握。前面幾個客人付帳時,我豎起耳朵,集中精神,專心聽老闆娘所報出的價錢,給自己的耳朵先暖暖身──十五箍(十五元)、十八箍(十八元),都聽得很清楚而且正確。好,鼓起勇氣向前一步,從那一排站立的玉米中挑出一根比較小的,交給老闆娘。

「偌濟錢?」

「二十箍。」

「啊?為什麼只有我的比較貴?」

情急之下,一串國語脫口而出。這一秒,周圍唰地安靜下來,鴉雀無聲;老闆娘依舊面不改色,保持一貫的沉默,只有雙手忙個不停。

一片寂靜。陣陣炭烤煙味。

我默默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塊錢。

姑且不論烤玉米事件是否在我心中產生陰影,但確實讓我對台語留下不好的印象。不確定是否因為如此,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對學台語興趣缺缺。當然,像是「日本」、「食飽未?」(吃過飯了嗎?)等生活中常聽見的用語自然而然會記住,然而與國語的進步幅度相比,我的台語程度始終是原地踏步。

這樣的情況,竟是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所翻轉。

有一段時期,常和固定的牌搭子摸幾圈打發時間。也不管我聽不聽得懂,他們談正事、聊八卦,全用台語。我以前從房東太太那兒學來一到十的念法,這時全派上用場,其他如打麻將必要術語的台語發音,也在實際牌桌戰場上現學現賣;不僅如此,利用打牌的機會,長時間沉浸在台語環境之中,慢慢地被訓練聽懂不少詞彙──畢竟語言是富有感情的,從對方講話的表情神態及語氣語調,不難猜出十之八九。遇到陌生的句子,立即詢問:「你剛剛講的,我不太懂。」或:「○○是什麼?」牌友們都很親切地講解給我聽。

不知這樣的情況,可不可以稱之為「寓教於樂」?總之我對台語的抗拒,靠著牌搭子的友情與熱情,一點一滴開始融化崩解。雖說住在台灣多年,若自誇台語流利,那真的是厚臉皮,其實離可以溝通的程度還差得遠。這樣的我在台北,仍有一次遇上非講台語不可的場合,那就是找房子的時候。

與現今不同,以前的房東會在紅紙上寫著大大的「租」字,並附上聯絡電話等簡單訊息,貼在公園之類的公眾聚集場所──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不知如今還用不用這招?──要租房子的話,便會去這類場所找找。有天我依照紅紙上寫的號碼,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一位老婆婆。有意思的是,我用國語問,她一概用台語回答。

──是不是她根本不會國語?

我邊講電話邊懷疑,只好使出渾身解數,把會講的台語統統搬出來。

「我看著房間出租的紅色紙條仔。請問房間偌大間?厝租偌濟錢?」(我看到雅房出租的紅紙。請問房間多大?房租多少?)

「我想欲去看。地址是佗位?」(我想去看看。請告訴我地址。)

說完這些,舌頭打結,滿身大汗。

聽完我蹩腳的台語,老婆婆還在電話那頭。她聽懂了嗎?我不知道,不過她很有耐心聆聽。

電話兩頭幾度沉默。我這頭很著急,老婆婆似乎莫可奈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只好說聲:「我閣再敲電話。」(我再打電話。)老婆婆也回答:「歹勢。」(抱歉。)而結束僵局。

電話掛斷後,腦中留下的,與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是相對無語的空白。不過,這時的無語與烤玉米的靜默不同,多了一份暖意在心底暗暗流動著,莫名地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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