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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阿燐仔/不需要更多雞蛋糕的世界
圖◎阿力金吉兒
◎阿燐仔 圖◎阿力金吉兒
麵粉糖,水和雞蛋。過篩過篩,攪和攪和。要不要加點奶油更滑順?要不要加點香草精去除蛋腥味?
在模具塗上薄薄一層油,開火。測溫槍測到一百七十度左右,下麵糊,相對的另一格裡下雞蛋。奇怪了那些傳統雞蛋糕小攤怎麼就沒看過他們拿測溫槍?經驗,一切做吃的都是無法言傳的經驗。毫無經驗的我在旁邊抓著計時器,時間到要翻面了!快翻面!姊姊一鼓作氣把兩面模具合上,鑄鐵碰撞,咚的一聲。咚。我從來沒在哪個雞蛋糕攤子聽過咚。
雞蛋糕們也發現了。我們的手法簡直像幼稚園小朋友的黏土家家酒。為了嘲笑我們,它們在合起來的模具之間,努力探出頭。麵糊膨脹,一點一點長出模具。姊姊抓著模具的手更加用力合緊。「哇啊啊啊啊!」她對著雞蛋糕們大喊。雞蛋糕們以為姊姊是在幫它們加油。它們在模具外更加努力地長。姊姊的手還緊抓著。我從來沒看過哪個雞蛋糕阿婆需要這樣努力才能好不容易烤出雞蛋糕。姊姊的那雙手做過好幾好幾杯咖啡。壓咖啡餅打奶泡拉花。剁過好幾支難纏大雞腿。切面乾淨漂亮。但現在,我們都被這些柔軟溫順的下午茶小點心直接打趴在地上。
姊姊在失去咖啡店店長的角色後,馬上決定要在阿姨的便當店前面擺攤。上午進便當店工作,下午賣雞蛋糕。購買模具材料、研究口味、取店名和設計菜單。刷刷刷地準備工作一項一項往下。憤怒轉移。一開始我是這麼想的。姊姊傳訊息給我說:「今天早上工讀生們在吧檯裡哭成一團呢。」下一條就是:「幫我想個好店名吧。」
憤怒轉移,我是。做生意不是扮家家酒。人為錯誤。勾心鬥角。市場淘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但那種不甘心,那種想要朝全世界大吼大叫的衝動,坐在電腦前面我打下的每一個店名都扎實充滿。誰在乎什麼店名啊?真香,真味,真真。隨便啦。
姊姊的咖啡店也是我取名字。世界上有向著失敗而去的旅程嗎?誰取名的時候會想到最後呢。那個甚至慎重拿去廟裡算筆畫的名字,最後變成了無法再去碰觸的回憶。
可是姊姊說妳幫我取個會讓人感覺快樂的店名吧。吃雞蛋糕是快樂的事啊。姊姊已經在想快樂之類的事了。回到便當店工作的姊姊還是堅持早起化妝,把頭髮紮成複雜可愛的樣式。便當店那麼油耶,青菜排骨醃料油渣渣,而且便當店的客人才不會在意店員的打扮咧。便當店的主角就只會是那個紙盒子裡的東西啊。可是姊姊元氣滿滿。從打菜到接聽電話,到外送到站油炸槽。她搽著漂亮顏色的口紅,和訂便當的工廠行政說話,和廠商大哥、打飯阿姊說話。每一天,每一天。
就叫做真好雞蛋糕吧。每個生活的瞬間,美好或者不,都讚歎吧。
計時器嗶嗶嗶,打開模具,現在換我們大笑了。這都是些什麼鬼。麵糊膨脹歪七扭八,慘白或是太深的褐色,是什麼被詛咒的魔鬼蛋糕嗎?不,這些傢伙還能被稱做蛋糕嗎?
我們不能停止笑。不能停下對自己的嘲笑。真好。我們的生活真好,這些接連不斷的鳥事真好。
這是個不需要更多雞蛋糕的世界,我早就知道了。巷口巷尾,廟埕市區,在黑輪攤子左邊一點,在飲料店右邊一點,一定有,一定有。傳統無餡,皮脆脆。鬆軟像蛋糕的,裡頭夾上甜鹹餡料。但我們偏要、偏要做。
到處都是雞蛋糕。
雞蛋糕比想像中難纏許多。沒有烤熟的麵糊散發蛋腥味攻擊,焦掉的外皮全程黑臉沒在客氣。做壞了的實驗品堆成小山。溫度再低一些吧。麵粉再少放一點吧。丟掉的都是還能被稱做食物的東西嗎?江湖傳說快樂的廚師才能做出美味的食物。我們邊做邊幫那幾個特別醜的雞蛋糕取難聽綽號。好吃起來吧!好吃起來吧。站在高溫瓦斯爐模具前我們是虔誠下咒的快樂女巫。
真好。
半夜裡姊姊的訊息來了:「忘記加鹽了啦!甜口味的麵糊裡加一點點鹽可以提味喔。明天來試試吧。」
是啊。那些麵糊膨脹或是塌陷,顏色不均勻或是半生不熟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沒有提味,問題是那一小小撮的鹽。發出讚歎吧。可以的話大笑出聲吧。
甜和鹹不是對立,也不會互相抵銷。甜和鹹是可以同時存在的。姊姊是在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這個不需要更多雞蛋糕的世界到底是什麼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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