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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我們之間今日有霧
◎克蘭泰
圖◎許育榮
真愛的追尋原本崎嶇如山，如此特別的妳，似乎適合在山裡找路走。那不如就讓我來陪著妳吧！
那天下午，看過了海，聽過了浪，妳開著車載我從北海岸的金山取道陽金公路回台北。
妳的心情似乎極壞，於是，我請了一天假，想多陪妳。十年了，我們的情感像「兄妹」。我跟妳說過一百遍了吧？就是陳奕迅唱的那首「兄妹」。MV的畫面是一個男子與一對相愛的女同志。陳奕迅的表情深情而無辜。我經常玩笑地說，瞧！MV上那個男的就是我。
當然，我知道自己沒有他帥，沒有他有才華，在這樣翻不了身，且進退維谷的泥淖中，只能見縫插針地，卻彷若做白工地，…像小偷一樣卑微地，…。如同在這樣的一個陰天，陪伴著妳。
我熟悉妳在感情生活經歷的一切，妳信仰「純粹」，堅持愛情不摻雜任何其他的成分，比如說同情、習慣、將就與姑且……，對妳來說都不行，情路也因此走得特別不順遂。每一次妳和伴侶分手，我就感覺自己有了機會。一次、兩次……，我老是失算了，卻猶然懷抱著希望。
我猜想，妳們的圈子是屬於青春的吧！是屬於美麗的！總有一天，妳們青春逝去，美貌不再，疲憊的心也想舒舒服服徜徉在男子溫柔又陽剛的臂彎。
就像這一天，妳煞有其事地說來探勘北海岸，尋找即將要遁入的空門。我暗自竊喜，以為自己又再度擁有可趁之機。想當然爾，像妳這樣的年紀，怎麼可能有出家的決心和毅力。一定是剛分手不久，心情仍然沮喪，一時不知該怎麼好？
我說，不如我們交往吧！親密一如妳書桌上擺的「仿」情侶照，我們穿著古代的新郎新娘服，喜氣洋洋。（這不禁讓我想到薛平貴與王寶釧，妳是薛平貴，我是等了妳老半天的王寶釧？）
我要在此提醒，上一回在妳家吃過飯，妳的姊姊在門口，妳的姐夫在電梯裡，還有妳的外甥在警衛室外對我揮手說拜拜的時候，都問過了。他們問，我們何時會有好消息？
總要人生的種種經歷走一遭，才能徹底了悟。
就讓我們虛偽，有感情，別浪費。
妳抓著方向盤，繞著山路的迂迂迴迴，不耐煩地要我立刻閉嘴，說不愛我這款碎嘴的男人，像擅長唸經的唐三藏。
等妳真的成了比丘尼，才真的每天凌晨三四點就得起床，迎著冷颼颼的海風，唸經。
不知是陰雨天的山況比平地惡劣許多，還是恰巧正是該起霧的時候，車子一路行走，白霧越聚越濃。
我們都沒料到回程的山路霧如此濃厚，即使亮著車頭的遠燈，視線仍然不達前方五公尺。如果我們一開始不打算折返，就必須戰戰兢兢迴繞這險惡的山途。
聊著聊著，妳突然問起我什麼是「曖昧」，想要確認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於是，我們在大霧中想出好多條具體而明白的指標。比如，看到這個某人會想擁抱嗎？這個某人在夜裡不管幾點打電話來，都不會對他生氣嗎？
原來這陣子，妳懷疑自己開始與這個某人搞起曖昧，彷彿重蹈著過去那些千篇一律的愛戀情節，覺得心好累。
此刻我才明白，妳近來嚷著要出家，要到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不是為了心碎於剛分手的過去，而是畏懼於即將要發展的新戀情。
聽著妳提起她的種種，「曖昧」果真不是空穴來風。既然心動了，表示妳仍然渴望去愛一個人，仍然具備愛的能力。妳娓娓述說，口氣裡還帶著些許甜蜜，比較起我面對重重濃霧而驚慌不已，妳一路的鎮定令人佩服。
妳一向是我喜愛的女中豪傑的類型。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因為所學領域相關，又都正被手邊的質性研究計畫所苦惱，在圖書館相濡以沫了好一陣子。那時，妳和「妳的她」一大早排隊幫我佔位子，我去幫妳們買蛋餅和奶茶。工作久了再度當研究生，面對校園不免有些生怯。多虧了妳，帶著我一一介紹圖書館各種用途機能，資料該怎麼查詢，怎麼樣用有限度的借書額度彼此支援……。
當然，我最愛那家妳們帶我去的超級便宜簡餐店。記得妳要我猜，店裡賣的「黑磚奶茶」的黑磚是什麼？仙草凍？咖啡凍？
不知道一起喝過多少杯奶茶之後，我們都順利畢了業，又在同一個業界找到謀生棲身之所。
還記得妳第一次帶我去T吧嗎？女生進去只要三百，男生要五百。我不知道為什麼，店家營業方式根本違反了「物以稀為貴」的法則。當天晚上，從晚上十點到凌晨三點，即使燈光昏暗，每個人都酒醉微醺，我還是可以確定，整家店裡就只有我一個男人。
在酒精的催化下，妳滿臉通紅，越夜越是亢奮。到最後，竟然就靠在我的肩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我將妳抱入懷中，髮香是靈魂的氣味。我聞到了，妳的率真、善良，以及對愛的慾求不滿。
當時，我不明白妳為什麼哭？但我猜想，所有傷心的源頭都是愛吧！於是，我的耳朵緊挨著妳的耳朵，燃燒的嘴唇輕觸……。
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也濕濕的。
霧裡的山一片灰濛濛，車外的世界感覺上好冷好冷。
因為看不清楚車外的世界，我們只能憑著感覺，猜測「馬槽到了」，或是「大概已經過了竹子湖」。只能忖度，只能依循直覺，戰戰兢兢，能進一步是一步，正像極了妳所抱怨的那些戀愛的曖昧情節。
真愛的追尋原本崎嶇如山，如此特別的妳，似乎適合在山裡找路走。那不如就讓我來陪著妳吧！我的方向感一向不好，也只能跟著妳了。
殘忍也不失慈悲，這樣的關係妳說多完美。
衝破迷霧後便是滿山艷紅青翠，那才符合妳一貫在個性中表露出的開朗。不過，那得先耐住性子慢慢熬，才會等到確認清楚的時候。清楚了，自然也就純粹了。到那時，再考慮是離群索居住海邊或一心一意守空門都還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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