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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這是哪齣戲?

2008/06/04 06:00

這是哪齣戲?

◎楊明 圖◎太陽臉

做了一個夢,夢裡在講台上講課,偶爾寫了黑板,回身正要解釋時,教室裡靠窗一個學生直瞅著窗外發呆,我目不轉睛看著她,並非我霸道得不准學生發呆,也不是擔憂她不專心聽課落下進度,而是我忽然發現那直瞅著窗外發呆的學生竟然是二十歲時的自己,這一發現讓我駭異極了,在同一間教室竟然出現了兩個自己該怎麼辦?我思索著,怔怔地走下講台,走向她。

假冒的身分,終會拆穿?

在傳播業工作了十幾年後轉向教育界,我其實是不適應的,走在校園裡,學生同我招呼,常常嚇我一跳,我在臉上堆起笑回應時,心裡覺得他們怕是認錯人了,我哪裡是他們口中的老師?學生偏偏還繼續問著功課,我不得不穩重地回答,擺出為人師者的模樣,一邊卻暗暗懷疑起自己的身分,覺得自己假冒了別人,而學生也都錯認我這個扮演者以為就是他們的老師。紹興戲裡的《目連救母》,戲中出現眾鬼,相傳有時會引來真鬼,為了避免招來不幸,戲團裡扮演亡靈官的人會在後台備有一面可以照向前台的鏡子,如果鏡中出現的表演者較舞台上的多,就表示有真鬼混在其中,此時亡靈官要衝上前台,把假鬼打下舞台,扮演假鬼的演員則要快跑卸妝,混入人群,才不會被真鬼跟住。

假冒老師走進教室講台的我也有著這樣的心情,說不定哪天真的就要來拆穿我的身分了,屆時我是否也該儘速混入人群?掩蔽行蹤。在學校裡總覺得在扮演別人的自己,生活裡卻常常忘記已經失去了記者的身分,還自顧自地蒐集各種題材,未免好笑。

轉任教師,對於學生,我的心裡有著不安,想起自己當學生時,也曾興起惡搞刁難自己的老師的念頭,雖然不曾付諸行動,但誰知道如今轉為教師,學生是怎麼看我的?高中時學校有一位年輕的男老師常遭同學戲弄,我從未參與,但他卻屢次找我麻煩,有一回他將考試正確答案訂正在我勉強答題不到一半可想而知分數極低的試卷上,然後輪流張貼在他任教的三個班級的公布欄,也不知道我那滿不在乎的心情從何而來,完全未受他此舉的影響,倒是許多同學為我抱不平,我把這事當笑話說給哥哥聽,從小幫我警告周遭小男生別欺負我的哥哥,在聯考試場遇到了那位老師,並興起揍他的念頭,我輕快地阻止了哥哥,小時候男生拉我的辮子、用粉筆畫我的桌子,都曾讓我想遠離學校;但他公布我的試卷,卻沒有產生任何嚇阻功效,既然沒能影響我,也就無須警告他。多年後,我聽說由於他勇敢承認自己同性戀身分,使得我曾就讀的那所教會學校不再續聘他時,我心裡其實暗暗讚許過他,明知會丟掉工作,依然說了實話,對於他曾遭遇的戲弄,也多少替他委屈。

師者:與他人做一場把戲

會不會也有學生在暗中議論著對我的不滿,伺機修理我?母親中學時代也曾遭到老師刁難,令她心灰意冷,她對我說起時,我忍不住問她怎麼不找幾個男同學暗夜套上布袋揍那老師一頓?母親說,那個年代沒人會想到可以打老師的。尊師重道的觀念根深蒂固,即便那個老師毫無可敬重之處。現在這個年代呢?偶爾聽到同是教書匠的朋友們說起學生課堂上當眾回嘴的情節,總讓我警惕。雖然我從學生那裡得到許多善意,還不只一次收到學生送我的花,擔心我誤了吃飯時間準備的牛奶點心,但我既然懷疑自己假冒了身分,那就連這善意一併是偷來的啊。

我不安地等待著下戲,生活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粉墨登場的楊老師,扮演的是哪齣戲,我連劇本也沒拿到,偏偏心裡清楚地知道,校園外另一部分的我才是真實的我。大學時代,有位老師常常在課堂上解釋著自己因為系上家裡各種事務纏身以致無暇備課,一個同學就以尋找他答不出的問題來難他為樂,老師窘住了卻從沒發火,總說他提的問題有些複雜另找適合時間再詳盡回答他,學期結束了,也沒人聽到過答案。我心裡同情起他,學校究竟是為何而存在,看夏丏尊在述及中年人的寂寞時,認為學校的存在不僅僅為了灌輸知識,更重要是提供年輕學子交友機會,我有了如釋重負之感。又在豐子愷的文集中讀到他形容「上課」是和一群不相干的人做了一場把戲,原來為人師者不見得都相信自己正在傳道授業解惑,也有其他人有做把戲之感,那麼我的假冒扮演也沒那麼糟吧。

快慢之間的矛盾惶惑

對於老師的身分,我有如許多疑惑,並非求學時期常遇誤人子弟之師,正好相反,每憶及所遇良師,更提醒了自己的不足,從學識到用心,均無法企及,慚愧之餘,冒充頂替之感也就更深。

但是,隨教職工作一併而來較新聞工作悠緩許多的生活步調,卻不能不承認有其迷人之處,而且一試上癮,難以戒除,寒暑假姑且不說,過去任記者時幾乎天天應酬飯局不斷,根本無暇下廚,如今竟也過上了上菜場買菜自己下廚試手藝的生活,春日晌午買回一把嫩香椿芽,切碎後炒蛋,簡單卻可口,其中樂趣是過去我完全不曾想像過的。

我逐漸意識到工作形態的改變,為我的生活帶來更大的矛盾。上課的壓力,促使我期待學期裡的每一週快過去,完成一週的課,心裡就稍稍放鬆一些,但是我分明是怕老的,希望青春流逝得慢一些,這與期待上課的日子快一些過去,快慢之間充滿矛盾,每每令我惶惑。

這究竟是哪一齣戲?醒著時演,怎麼睡了還在演?夢裡,我走下講台,走向望著窗外發呆的年輕女學生,走到她身邊時我壓低了聲音問:「妳是不是走錯了教室?」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神雖迷茫卻沒有一絲閃躲,她搖搖頭,然後回答:「妳才走錯了。」

我霍然醒轉,記起今天要上戲,喔,不,是今天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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