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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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6之2】請借身體一用

2008/06/17 06:00

(圖一)

◎賀景濱 圖◎阿尼默

圖◎阿尼默

我們直接來到入口處的古菌區。他們就大剌剌躺在培養基裡,培養皿的玻璃外罩本身就是一副顯微鏡,所以他們的一舉一動,一清二楚。古菌跟真菌一樣,沒有細胞核和包覆著膜的胞器,遺傳訊息就只有一束DNA,深埋在細胞質中。最原始的古菌,似乎只會製造烷氣,只見他們忙個不停,薰得遊客紛紛走避,顯微鏡旁的擴音器還傳來他們開懷大笑的聲音;彷彿亙古以來,他們就一直以此為樂。

「難道你們就沒別的事好幹嗎?」我摀著鼻子,忍不住吼道。一旁的WCY早就被薰得奄奄一息了。

「沒辦法,對付這個世界,我們只有代謝分化這一條路。」負責解答的晶片回道。那種口氣,好像組合成大型生物,不僅不甘他屁事,而且是很笨的一條路。

當初動物園剛試營運時,有人問大象為何鼻子那麼長,結果被大象氣得捲到半空中;也有人問鱷魚為何會掉眼淚,害得鱷魚哈哈大笑。園方發現不妙,趕緊訂製了一批晶片,好應付遊客層出不窮的問題。所以現在你得到是千篇一律的統一解答,一些事涉隱私的問題,他們也有拒絕回答或冷笑的權利。

我們轉往隔壁的超嗜熱菌室。這也是一群怪咖,他們成天就懶洋洋躺在像火山岩漿的培養基裡,像是在馬爾地夫做日光浴的貴族,偶爾還會翻個身、伸個懶腰打呵欠,好像深怕什麼地方曬不均勻了;問題是,那裡面的溫度,都可以把死豬燙到跳起來了。

「真的不熱嗎?」我忍不住問。

「哼。」超嗜熱菌翻個身,冷笑一聲,好像有點不屑我們這種可以暫時失溫、卻不能忍受高溫的物種。那副屌樣,看了就很想把他們送到金星去蒸發掉。

我悻悻然走到簡易地圖告示牌前:

(如圖一)

我只想趕快離開這些無聊的小傢伙,便點選了真核生物的動物區。

奇怪的是,一置身動物區裡,先前那種不自在的感覺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氛圍。WCY好像聞到到什麼,汪汪兩聲,就興沖沖直奔胡狼小區,大概是找牠的祖宗十八代去了。

就在這時,傳來了DDT的簡訊:

我想我被跟蹤了再跟你連絡

看ㄣ~,就這麼幾個字。

四、在出口遇見達爾文

我們循著WCY的腳步前行,卻彼此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今天的陽光真的好棒,撒在身上清爽和煦,就像抹上最新出品的潤膚乳液SKS(Sun Kiss Skin)那樣舒服。廣告上說,這種乳液會隨各人的膚質改變分子結構。我們走過三疊紀,草原上有幾隻獸腳亞目的恐龍正在玩追逐的遊戲。前方樹下,一隻偷蛋龍正鬼鬼祟祟跑過我面前。我連忙攔下牠問:「他們說暴龍的後代是雞,真的嗎?」

坦白講,每次啃煙燻鳳爪時,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緬懷起牠們那些曾叱吒風雲的祖先。

「照你這麼說,難道鵝是雷龍的後代?」牠匆匆拋下一句話,隨即一溜煙跑掉。

沒教養的傢伙。

NiangNiangDe,翼手龍的後代還手扒雞咧。不,我寧願相信,鵝是鳥臀目恐龍的後代。

我們走過更新世,遠遠就看到冰原上有頭猛瑪象在跳舞。你不可能不注意到這傢伙,因為牠身軀實在太龐大了,足足有五米高六噸重;這一來也使得牠的舞步很有限,只能抬抬腳跳兩步或四步的舞曲,做不出優美的狐步來。

「你有想過減肥的問題嗎?」我忍不住冒著惹牠生氣的危險問。

「哼,」牠鼻孔噴出一小股水氣,「我可不像你有膽固醇過高的問題。」

不像?我連忙跑到牠旁邊,問ROM這樣像不像中文裡的「像」,卻還是沒法逗她開心。

「一定要演化成這麼大才有天擇的優勢嗎?」

「根據柯普法則,地球上的生物總是朝愈來愈大的方向進化。」

「那你們怎麼會絕種?」

「哼,」牠噴出了一股水柱,看來這個問題有點給牠火大,「還不都是因為你們。」

天擇造就了猛瑪象,人擇卻消滅了猛瑪象,造就了北京狗;誰知道在虛擬的世界裡,未來會造就出什麼樣的圖形人來。

說不定最終占優勢的,反而是自願被吃的牛或大海龜,因為人類需要嘛。

從猛瑪象到長毛象,從長毛象到印度象,這一路走下來,好像在看一場注定悲傷的表演;生命不只是在創造生命,也在取代其他生命;而你永遠不知道的是,這一切過程的起點、終點和意義在哪裡。

換個角度看,地球,說不定,就是外星人依演化論打造的動物園。

「你看那小妞,還傻乎乎跟人家走,不曉得待會就要大禍臨頭了。」外星人A說。

「不要光看那個啦。你看這小子整天流口水,誰知道他再過四十年會變成獨裁者?」外星人B說。

當文明發展到某一個程度後,也許觀看地球人的行為會成為星際聯盟貴族最基本的娛樂之一。

ROM大概深受DDT的簡訊影響,兀自眉頭深鎖,若有所思。看來這個晴朗的下午終究是報銷了,我也無心戀棧,便喚來WCY,一起往出口走去。經過園裡最精采的直立猿人區時,WCY還興致勃勃汪汪叫,屢屢回頭看他們表演。這傢伙,大概又把自己當成人類的一員了。

出口前,有隻無所事事的黑猩猩,正坐在草地上打手槍;大概是剛從交配戰役中敗下陣來,很沮喪的樣子。

出口處有艘小獵犬號,停泊在加拉巴哥群島邊。

岸邊,有個無所事事的虛擬達爾文正在踱步,背著雙手。我忍不住上前打招呼。

「說真的,你現在還認為有必要引進上帝這種概念來解釋生命嗎?」

「唉,」他歎了一口氣:「你們現在不是根據我的理論和分子神經學,證明宗教是人腦演化出來的產物嗎?」

「花了幾千年,才得到這樣的結論,還真令人感傷。」

「根據奧坎的剃刀原則,理論還是簡單一點好。」

「那你認為,人腦還會再怎樣演化下去?」

「環境。主要還是要看生存的環境壓力。」

甩一甩被因果律設定好的腦袋,我說:「可是生命當初並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們會來到虛擬世界這個人擇的環境。」

「也許我們至今無法確定生命的起源,只是因為生命一旦起動,就改變了環境,讓生命無法再度發生。」

「但你真的相信,從那些胺基酸、核?酸和蛋白質裡,就可以產生思想嗎?」我搖搖頭:「如果思想是從這些東西開始的,搞不好思想本身就很可疑。」

「不用那麼急著否定自己的腦袋啦。」

是啊,一顆會懷疑自己存不存在的腦袋,到底是怎麼演化出來的?

是不小心的?還是這種懷疑真的具有演化的優勢?

他說:「我比較好奇的是虛擬世界裡的性擇,會對人類的演化產生什麼影響。」

「你的意思是,虛擬性愛會使演化停滯?」

「問題沒那麼簡單,虛擬性愛還是會影響到實體界的擇偶對象。但最糟糕的是,現在人們已曉得用DNA配對法來篩選配偶。」

「那有啥不好?」

「表面上有利於優生,其實違反了生物多樣化的演化法則。」

「你的意思是,盲目的演化才是王道?」

「自然本來就是盲目的,人類插手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可是照你的理論,人類演化到干涉自然,也可以看成是自然順理成章的演化史。」

我有點為自己這句話得意,聽起來很有邏輯上「正言若反」的趣味。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如今更可怕的是,繁殖也無法對電腦化免疫。」

「怎麼說?」

「人類會因為人格特質互相吸引,而且如果曉得別人喜歡他,就可能觸動愛意。而這兩點,未來都可以程式化,不管是輸入實體界的機器人,還是虛擬界的圖形人。」

「結果會是……?」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最理想的配偶不是機器人就是圖形人。」

空氣忽然凝結住了。「哈哈。」我乾笑兩聲,不敢提醒他,他本身就是第一代的圖形人;更不敢告訴他,我身邊這位阿那答,還是綁架圖形人而來的記憶體。

人既然會發展出戀塑膠癖,愛上機器人大概也不算什麼。

可是,圖形人,唉。

五、時間在音樂中消失了

我要WCY先回去,牠立刻撲到我身上,要我抱抱,然後汪汪兩聲,交代我不要喝太多酒,就邁開四條小胖腿走了。

太完美了,這傢伙,完全符合虛擬寵物的三大定律:會撒嬌,肯關心,又不囉嗦。

我望著牠的背影離去,不禁若有所思。

前往市中心的路上,我們各自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事情不太對勁,對不對?」

「對,不太對。」

「你只是要DDT回去追查我的生死之謎,不是嗎?」

「嗯。」

「那怎會搞到他被人跟蹤了呢?」

「很可能,除了妳最後的記憶被動了手腳外,妳目前身上的記憶也不完全。」

「你是說,我身外還有一些被覆蓋掉,或被刪除掉的記憶?」

嗯,現在不只她的生死可疑,連她的身世都無法確定了。我忍不住說:「妳想過嗎,為什麼妳有那麼矯健的身手,可以讓妳在巴比倫生存這麼久?」到現在,我還忘不了她一出手就幹掉三個細胞那一幕;更何況,從她老爸否認她的存在開始,我就覺得這兩個疑點一定有什麼關聯。

但我更擔心的還不只這個。

她好像又陷入搜尋舊檔的模式,用古代的話來講,大概就是「陷入存在的危機」那樣的狀態。

我們沿著運河來到巴別塔圓環。經過巴比倫歌劇院前,有幾個修士罩著頭巾,正在迴廊上唱葛利果聖歌,吸引了不少路人甲們和路人乙們。據說這傳統源於5、6世紀拜占庭的不眠修士Acoemeti同心協力誦經班,而今他們隸屬於某個神祕的馬拉松接力唱詩班,時候到了就會有人來輪班接唱,兩千年來從沒停過。即使如今有了巴比倫這樣的虛擬城市,他們還是要繼續唱下去。

也許要唱到外星人來把他們接走為止。

迴廊擴大了修士的回音,別有一番迴腸盪氣。雖然葛利果聖歌都是單聲部的齊唱,也沒有伴奏,但在這樣的情境下聆聽,卻比多聲部的合唱還動人。這些歌曲好像還沒發展出固定的節拍,端賴演唱者的默契,才得以保持發展下去的速度。妙就妙在這裡。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的速度變化會如何,那些附在我們身上如胎記般的節奏感全不管用。於是要不了多久,奇怪的感覺便出現了:時間感,彷彿在閉眼聆聽時漸漸慢了下來;接著,時間,就這樣消失了。

雖然你永遠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但在那些輕吟慢詠中,你彷彿在一剎那間,窺見了時間停頓之後,那個叫永恆之類的什麼。

怎麼可能呢?以時間為基礎的音樂,怎麼可能讓時間在音樂中消失呢?

我搖搖頭,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ROM直盯著我瞧:「你還好吧?」

「我們進去喝杯咖啡?」

折騰了一個下午,對我來講,還真的有點累了。

如果從空中花園鳥瞰,巴比倫歌劇院就像個巨大的飛碟,浮在清澈的水面上。入夜後,光感應器會讓整片外牆散發出冷冽的冷光,而且每小時變換不同的色彩,等於是這個城市夜晚沉默的報時鐘。也許再過幾世紀,屆時還存活的人,就會把這顆通體發光的玩意,當做外星人來過的證明。(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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