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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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母音--上

2009/08/03 06:00

<閱讀小說>
母音--上

◎楊文馨 圖◎吳怡欣

莉莉站在西門町萬國百貨旁巷子口,手上抖著的菸已燒到濾嘴,一名背刺觀音像的年輕刺青師裸著上身對她喊:「幹,這操他媽是不是真的有在室啊?」隨即就要把手上那張看似偷拍的露點露毛照往地上甩。

莉莉豪邁地把手往他肩上一拍,手指向刺青師的背後,「啊你背上不就有觀音大士,你擲筊問。」

「吼吼吼!妳這阿桑講話還真大膽,操他媽告訴妳,衝著妳這話,我去。」刺青師傅伸手抓著胯邊,放聲咧嘴大笑。

「嘸蝦米啦。」

莉莉從他手中拿了幾千元,給了名片、抄下電話後,就騎著一輛怪模怪樣的三輪車離開了,背面架著昏白的螢光招牌,「帥哥來電,美女免費」,八個粗紅的直式字塊扎扎實實地排成兩列貼在腳踏車後,隨著莉莉腳踩踏板一上一下地賣力往前騎,逐漸消失在街角的灰塊遠遠望去像只搖晃的墓碑。

這是一輛往來穿梭於峨嵋街的「交友三輪車」。莉莉從峨嵋停車場騎到紅樓,兩隻搖擺的腿粗又壯,小腿肚滾著幾個菸疤,紅碎花衫濕漉漉地貼緊背,頸脖的膚色曬得比身上他處都黑。峨嵋街中心的圓字廣場宛如莉莉駕設的佛堂,隨著她的呼聲高低與手勢縮張,四處奔散的男女老少逐漸向她聚攏來,「男來電優惠,女來店免費。」莉莉張嘴喊著,雙手各拿著幾十張印有豔圖的宣傳單來回飛舞,那些激昂交疊拱斜扭曲的體位姿勢,表演著ㄅ、ㄆ、ㄇ、ㄈ等注音字母,拿到傳單後的男人們像是突然找到了一種共通的語言,他們的靈彷彿被莉莉召喚,愈靠愈近,像信徒般開始繞著她轉,腳下的圓字廣場往四面放射成多條分路分街,站在太陽中心的她,宛如女阿波羅,開天闢地的勇武者。

交友三輪車玩法和金錢豹或金來寶那類舞廳酒店大不同,她的獨門價目表是兒子用過的國語注音練習簿,三十七個符號下分別按照ㄅㄆㄇㄈ的順序寫著:ㄅ(鞭)ㄆ(趴)ㄇ(磨)ㄈ(父)……SM女僕討鞭、狗趴式、磨豆腐、父女不倫角色扮演,各式類別應有盡有,如此新潮又多元的花式組合讓莉莉收錢也收心,買過的顧客感覺有趣大多都會回流;老顧客中有個專混峨嵋街的男人,染著一頭白的披肩長髮,頭頂盤著髮髻,手上持拂帚,穿著灰白道袍的腰間還掛著一個大紅葫蘆,男子每次只買「ㄅ」套餐卻從不使用招待所提供的黑皮鞭,他用掛在手臂上的灰拂帚。「阿妹仔,汝知這支拂帚是用什麼做成的?係用人的頭毛捏。」招待所裡的幾個小姐向莉莉抱怨,這葫蘆男是個死老芋仔,老不修怪噁心用灰拂帚掃她們全身,還伊伊哦哦地又念又泣,每次掃完之後也不做,只是抱著女人的肩睡去。

「莉莉姊,我有次趁他睡著,偷看他葫蘆裡裝的是什麼,結果妳猜?什麼屁……幾顆阿斯匹靈……真的是痟仔。」

葫蘆男的怪異行徑引起莉莉的注意,他再向莉莉買ㄅ套餐時,莉莉請他選別的種類。

他說:「我就是要ㄅ。」

「你還ㄅ,小姐說你不是來炮的,拿這個怪東西亂揮。」莉莉指了男人手上的拂帚,歪著嘴說。

莉莉帶他回招待所,將他排入其中一間等候小姐,莉莉好聲好氣地詢問排班小姐們但卻沒有人願意接,其中一位小姐對莉莉說:「莉姊,不然妳去好了啦,反正他又不會做什麼,怪是怪了點,就當做聽個痟仔哭一下,就可以拿錢啦。」

確實愈不景氣奇怪要求的客人也跟著愈多,跟店內小姐搶奶罩穿的,叫小姐拿鞭子抽的,有個甚至帶著五歲女兒的衣服叫小姐穿,短到包不住木瓜奶或蜜桃屁,還讓她們跪在地上叫主人喊爸爸。其實莉莉不在乎客人奇怪的程度,她在這裡工作多少年,老到不能再老皺到不能再皺的鳥兒她都見過還摸過了,這年頭討口飯吃大不易,沒有必要想太多阿里不達和生活過不去。

進了房間後,男人要求看莉莉的注音練習簿,莉莉不疑有他遞過去,翻到最後一頁,是標準格式的ㄅㄆㄇ練習,扭曲的鉛筆字寫著「注音練習:(ㄅ),(ㄇ),造詞:ㄅㄚˋㄅㄚˋㄇㄚㄇㄚ……哈哈,這妳囝仔寫的喔,妳怎麼沒給他家長簽章?」男人愈念愈大聲,最後笑了起來。

男人開始不斷說話,「這灰拂帚是用我老婆的頭髮做的,妳看這毛髮摸起來很柔順,又滑又細跟年輕小姐沒兩樣,我每次來都把它掃在那些年輕小姐的身上,慢慢地畫過她們的脖子、腋下、兩個奶子和下面陰毛,等她們的陰毛都被我老婆的毛蓋住,我就開始一直親那些毛,一根一根地親,她還活著的時候我從沒親過。」

莉莉不發一語地把衣服脫下,躺到床上去,男人彎下腰趴蹲在床邊開始用灰拂帚掃她的髮,然後是耳、頸脖、肚皮,最後滑到她的兩腿間,男人有雙短巧迷你的小手,她把那隻手拉向自己的一隻奶,摸啊揉啊說他像個孩子,莉莉的體毛捲曲,波浪海帶般往四處飛,男人隔著重疊的灰毛親吻下體時,莉莉開始喃喃自語:「你免驚……阿母想你……可以陪你寫功課,你看ㄅ、ㄆ、ㄇ、ㄈ……阿母把你的東西每天都帶在身邊……」

隔著灰髮,莉莉的下體蔓延成一棵老邁的大榕樹,榕樹的鬍鬚上盪著男人的唾液,像鞦韆般高高低低地擺動,絲絲地勾在根與根的陰毛間,從枝葉與枝葉的交密處傳出朗朗讀書聲,她要求男人念注音給她聽,男人配合地念著ㄅ、ㄆ、ㄇ、ㄈ……還造了許多俏皮句子,莉莉跟著輕輕地說:「ㄅ……」男人的胸腔是個大共鳴箱,把耳朵靠在胸脯上便聽到強烈的震動ㄅㄅㄅ地像是回聲從遙遠的彼岸傳來,那是平靜又祥和的聲音,流動在肉與肉的間隔處,陰唇蝴蝶展翅拍擊ㄅ……ㄅ……ㄅ……規律地一個接著一個不間斷,老芋仔散發的體味像極了死去已久的丈夫,那個渾身發臭穿著髒污汗衫,赤腳穿梭在大街小巷扛瓦斯的查埔人,晚上回到家居然還有耐心教兒子寫注音練習簿,是哎,教會兒子的是他老爸,兒子會叫爸好幾天後才知道站在旁邊的是他媽,自從丈夫過世,兒子再也不跟她說話,原本好好的一個孩子,在父親出殯那天莫名其妙拿著小風車跑在隊伍最前邊跑邊追邊笑,看著身邊親友團皆低頭嗚嗚悲哭,莉莉不禁感到丟臉,拚命喊他叫他閉嘴兒子卻愈是無端發笑,她上前去狠狠甩了他幾巴掌,那天後兩人之間再沒半個字……回想起那天兒子的舉動,還是冷不防地背發麻,整班送葬隊伍在白日、白風車、白頭套、白衣褲底下所分泌的汗水被高溫燒融,滿地亂點的汁液隨著路徑堆出條酸河,白色的紙風車被那雙小手捏得死緊,小魚般的嘴開心地吹呀吹,四片翅膀不斷順著指針轉,陣陣燒焦味從小風車裡飄散出來,莉莉氣得把風車的四個小角用力扯掉,斷了邊兒的風車只剩下中心一小片光禿禿的圓盤子,握在孩子手上像顆半透明的麥芽糖,跟著酸臭的隊伍往山頭行去,跑在最前端的兒子郊遊般兩腳飛騰在雜草上,眼看就要脫離這條汗河隨手上高舉的棒棒糖往天上飛……她想起多年前的某日趕著去美觀園接日本觀光客,兒子拖著她的裙角「媽……媽……ㄇ……」含糊不清地哭哦著,她胡亂塞了支棒棒糖在懷中便要推走他,孩子依舊動也不動站在原地,「ㄇ什麼ㄇ,話都講不清楚了,給我走……」

「你媽什麼時候會來接你?」

「ㄎㄎ。」十八歲的男孩發出奇怪的笑聲。

「什麼ㄎㄎ,老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好好說話,笑的聲音是呵呵或哈哈這些……拜託你好好講話,再一直用注音就提水桶出去罰站。」

阿明是全班最晚離校的學生,莉莉下班時間不穩定,從西門町搭捷運再轉645公車到士林的啟智學校卻得耗費許多時間,當初把兒子送去那兒實在是非不得已,那小魚小鳥般的嘴兒每天嗷嗷地在她腳邊哭爹喊爸,不給他答腔就整個在家裡亂竄,拿沙拉脫澆花又把鞋子從頂樓丟下去,「ㄅㄚˇㄅㄚˇ,ㄅ……ㄅ……」一會兒衝著她大哭又突然兩眼清明地發笑,學校老師說他升不上中年級,「這不是過動的問題,過動兒倒還能聽懂人話,阿明他寫不出字你知道嗎?一開始還以為他是不肯,我就寫了一個『我』在練習簿叫他照抄,結果他笑嘻嘻地在字上打了個『ㄨ』,氣得真讓人想打他巴掌……我試了幾個月,他還是這樣傻頭傻腦,還是帶去檢查一下是不是……」其實莉莉曾經試圖讓兒子認字,但發現他不肯寫時就猛幾個巴掌拚命往孩子臉上甩,她想起自己被丈夫說站壁的三八雞,懂啥,兒子在她下樓出門時,發了狂似地把家裡的原子筆彩色筆鉛筆蠟筆全部往街上丟……愈丟愈多,最後還丟了株盆栽,她和街上的掃街婆被刺得滿身痛,手臂被刺出的血順著衣裙無聲無息地流下,滴滴落在柏油路上像是沒邊沒腳的變形蟲擴散成不規則的形狀,她無可奈何只能哭,她是不懂……大概前世做孽今世又做孽,八歲的小學二年級作業簿到現在十八歲還在用,兒子始終不會寫國字,只寫注音。

「你看,像這樣一筆一畫地描出來,寫清楚,知道嗎?」老爸握著他的手,教他如何拿鉛筆,阿明把雙手往空中延伸再延伸,用力地撐開十個手指,出神地端詳著自己的雙手,讓關節彎彎凹凹地發出咯咯聲,這時陷滿污泥的指甲戳到前面博愛座一個阿嬤的頭皮,「夭壽喔猴囝仔。」阿嬤轉過身來邊罵邊把夾在腋下的雨傘舉起來敲阿明,「歹勢啦,失禮啦。」莉莉連忙道歉,用力把阿明的手往下壓,這傢伙到底還要給她添多少麻煩。(待續)

(鳳凰樹文學獎小說類首獎,作者為成功大學現代文學研究所碩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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