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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咬狗山莊

2009/08/11 06:00

咬狗山莊

◎古蒙仁 圖◎潘昀珈

咬狗山莊

每年農曆過年,我都會在大年初一的上午,到青埔給老長官拜年,這是我在故鄉工作那四年間固定的行程。離開故鄉的工作崗位之後,我仍維持這個慣例,到老長官家裡拜個年,四處走走看看。

老長官是個惜情重義的人,卸任之後對老部屬仍極關心,過年期間總會把時間空下來,與前往拜年的舊屬泡茶敘舊,閒話家常。因此去到那兒,總會遇到昔日的同僚,大家難得歡聚一堂,總會聊個盡興才各自離去。

但從去年開始,我去青埔時卻撲了個空,只能見到他的家人。儘管我和他的家人也十分熟稔,可以無話不談,但不能見老長官一面,與他坐下來聊聊,總是一種缺憾。因此她們都會告訴我,老長官在湖山岩山麓一個叫「咬狗」的村落過年,假如我有時間,他很歡迎我去那兒見他。其實我也約略知道長官退休之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山上,他一向專精園藝,因此種了很多的樹,蒔花養草,過著很怡然的退休生活。

雖然他們很詳盡地告訴我咬狗村怎麼去,但我對那兒的環境十分陌生,深怕迷路而不敢貿然前往,去年便因此錯過了給老長官拜年的機會。但我對奇怪的地名一向十分好奇,早年我在從事報導文學寫作時,只要在地圖上看到奇怪的名字,不管多麼偏僻、遙遠,一定會按圖索驥,前往探視採訪一番。一方面滿足我的好奇心,一方面這類的報導讀者都很感興趣,累積多年的採訪經驗,我深諳此中的道理。

咬狗這個村落的名字,對我同樣具有吸引力;尤其像我們這種跑新聞的人,一向服膺「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的至理名言。何其湊巧,這個村落的名字竟然與這句名言沾上了邊,不去走走看看,才真會枉費自己是個資深的媒體人。我暫時不去,只是在等待時機罷了。

打開咬狗村的話匣子

這個機緣終於在今年過年時成熟了,大年初一我依照慣例,一早即到青埔拜年。老長官果然不在,但已有二位年輕的昔日同事在座,老長官的家人出來招呼我們。喝了茶、吃了糖果之後,話匣子一打開,又碰到了老問題,長官已留了話,很歡迎我們到山上去看他。二位同事都是在地人,雖沒去過,但對當地的環境還算熟悉,便一口答應帶我去咬狗村。

這下我真是大喜過望,告辭出來,連忙開了車,跟在他們二人之後,一路往斗六西郊駛去。湖山岩是雲林縣境內著名的風景區,山上有一座湖山寺,還有一座巨大的彌勒佛雕像,香火鼎盛,是縣民信仰及遊憩的中心。

我讀初中時還來這兒露營過,對山林中那片青翠的營地印象至為深刻,興建中的湖山水庫即座落於此。前年夏天我在做台灣水資源的調查報導時,曾在水利署官員的陪同下來這兒採訪,因此對這兒並不陌生。長官選在這兒隱居,顯然也是看上這片寧靜而優美的風景。

但咬狗村,更精確點說,應該叫咬狗部落,卻是名不見經傳的。我們穿過部落的中心時,只見到周遭幾間簡陋的商店,張貼著大紅的春聯,低矮的屋簷下,聚攏了十來個閒坐的老人和戲耍的小孩,還有幾隻懶洋洋的狗,算是年節中僅有的熱鬧氣息了。想像著平日這些老人和小孩,閒來無事,只能逗弄土狗互相追逐、吼叫、囓咬著來取樂,這或許就是部落名稱的由來吧!不過這只是我經過時不經意的想法,並不曾刻意地去請教這些耆老。

離開了部落,荒村野店,人煙更稀,前面的車子依然頭也不回地往前疾馳,在鋪著一層薄薄的柏油山徑上捲起一陣塵埃。幾個大轉彎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大柵門迎面而立。門是開的,也沒人看守,車子可以長驅直入,我暗自忖度,這原本就是豁達的老長官一向的作風嘛!當然也表示他雖避居深山,但仍有訪客經常來訪。

過了大門,山路仍蜿蜒向前延伸,終於來到山莊了,眼前其實只有二棟素樸的房舍,與一般的農舍沒有二樣,與豪門大宅或高級別墅更是大異其趣。長官正坐在戶外的樹蔭下與朋友泡茶聊天,看到我們停下車,立刻起身迎客。一看到是我,興奮地直說是稀客,一邊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到樹蔭下的椅子上坐下。不用特別介紹,幾位早到的朋友,都是我早就認識的地方人士,看到我突然出現,也熱烈地和我打招呼。

有老鷹飛翔的健康山谷

長官交疊著腿,很優閒地坐在躺椅上,中間的茶几上擺著二盆小番茄,紅豔豔的,長官特別強調是剛採下來的,要我趁新鮮多拿幾個嘗嘗,然後便問起我的近況,知道我一切都順利後,十分快慰。我接著問了一些山莊的事,這可是他感興趣的話題了,看得出他經營這座山莊的用心與苦心,以及從中獲取的快樂與成就,怪不得連過年都要待在山上。

他指著房舍背後的山壁說,看到上面那片藍天了嗎?每天一早,會有幾隻老鷹張開翅膀在那兒盤旋,非常地壯觀。他說,有老鷹表示這周遭的生態十分地健康;也幸虧有那座山壁的屏障,擋住了風,才能在這兒種樹、蓋房子。

順著他高舉的手往上看,果然有一座陡峭的山壁聳立在叢林之後,再往上看,就是那片蔚藍的天空了;不只藍得深邃,而且高遠,陽光和煦地照耀著,到處都閃爍著金黃色的光澤,很難感覺到這是個嚴冬的季節。因此我們坐在那兒曬太陽,吃著爽口的小番茄,竟是冬日戶外很奢華的享受。

長官索性站起來,他是慣常穿卡其褲和球鞋的,很適合他灑脫的個性,說要帶我去看他種的樹。我們沿著一條小徑往下走,二旁都是新栽的樹木,樹幹上還纏著草繩,用粗大的繩索或支架支撐著。樹葉並不很茂盛,但樹幹粗大,需二人合抱,一株一株,矗立在山坡上,極為壯觀,仍是老長官一向大開大闔的作風。

回想起他在任內即大力提倡造林運動,在縣內大規模地種樹。想不到退休之後仍身體力行,在自己的山莊內種了這麼多的大樹,以實際的行動來保護生態環境,而這也與他的天性有關。他一向喜歡種樹,不管是他青埔的住家,或是眼前的咬狗山莊,都種滿了蒼翠的林木,他是真正地樂在其中,而不是附庸風雅,拾人牙慧的,實際看了之後確實令人感佩。

我們在迂迴的小徑上走了一圈,再度回到前院的樹蔭下,又來了一批訪客。他們剛下車,還來不及坐下,看到我們從樹林中走出來,也圍過來看周遭的樹木。有些是初次到訪,無不看得嘖嘖稱奇,長官這時就得意了,拍拍手請大家一一落座。人一多,不夠坐的,馬上有人從房內搬出椅子來,椅子愈排愈多,有人中途離去,但立刻有新來的一批客人補上,進出的車子絡繹於途,訪客來去自如,像流水席一般熱鬧。長官始終笑臉迎客,喜歡朋友的天性在臉上表露無遺。

被時間的終極殺手追趕

最令我驚喜的,是縣府一批退休了的老同事,也在稍後不久開車上來。他們都是當年在第一線為長官打天下的局處首長,我們之間有一股特別的革命情感,不管是在議會,在主管會議,在防災中心,乃至各種聚會宴飲的場合,我們都曾並肩作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長官的領導下,一一完成各項任務,所以看到他們,總是會感到特別地親切。

果然他們一坐下,氣氛馬上熱烈起來,長官連講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他熱情地招呼大家,問了大家的近況之後,話題還是圍繞著過去共事期間的一些趣事。因為那是我們共同的記憶,話匣子一打開,當然就沒完沒了,講到精采之處,大家還會哄然大笑,彷彿又回到了昔日的時光。

儘管大家開懷大笑,也笑得十分爽朗,但幾年不見,這些退休了的老伙伴,顯然又老了許多。原本只是微霜的頭髮,灰白了;或者,禿落了。腰身佝僂了,連說話的聲音也沙啞、蒼老了。所謂的歲月催人老,以前每天在一起時還不覺得,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出其中的端倪。我也才明白,何以時間是終極的殺手,一年一年,不知不覺地讓人凋萎、老去。

他們生於斯,長於斯,也終老於斯,當了一輩子的公務員,一步也沒離開他們的家園,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最大的幸福。不像我,注定了一生無止盡的漂泊,偶然在故鄉停駐,但時間一到,又回到了都市,在異鄉繼續吟唱我的流浪者之歌。但這也是我的宿命,日暮鄉關,卻仍不得歇息。誰好誰壞,箇中況味,除了自己體會,彷彿也很難說得清楚。

這麼一聊,不知不覺,已至亭午時分,長官盛情邀約大家留下來吃午飯,這也提醒大家,是該告辭的時候了。逢年過節,家家都有客人,我也得回去與家人團聚,大家便紛紛起身離去。離情依依,大家熱烈地握手互道珍重再見,長官一一送我們上車,並相約明年過年,咬狗山莊再見。

不用別人帶路了,我一個人開著車子,迂迴地下了山。經過部落的小街時,又看到了那些老人與小孩,當然,還有那幾隻懶洋洋的土狗。他們似乎無所事事,坐在小雜貨店前東張西望,閒話家常,偶爾看著小狗互相追逐、互咬一番,即使是年節,也不例外。我仍忘了下車詢問,此村何以名叫咬狗?

但我真的是開心,一如年輕時充滿好奇、喜愛探險的我。此行我的行囊中又多了一個陌生而有趣的地名,但裡頭卻有我昔日的長官和同事,這是何等巧妙的對比呀!從青埔到咬狗,距離雖然拉遠了,但我和長官及同事之間的感情卻拉得更近了,當然也更懷念我與他們共事過的那四年時光。

時光無法倒流,感情卻可以一再「倒帶」,咬狗山莊的重逢,再一次讓我感受到那種溫馨而純真的感情,經過歲月的洗滌,一年一年,會更精煉,更為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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