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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浪子達卡安 上

2009/08/17 06:00

【閱讀小說】
浪子達卡安 上

◎夏曼.藍波安 圖◎吳孟芸

伊姆洛庫部落,伊拉岱部落相距約是三到四百公尺,兩個部落正面向海是正南方的菲律賓,中間鵝卵石的小澳灣是巴丹人與達悟人在三百多年前南北航海靠岸與交易的地方,達卡安從小就聽外祖父說兩個民族南北航海的故事。某天午後,他坐在這個地點的公路邊,一位台灣來的女孩,小文開的一個開放型的pub,在面海的椅子面海喝一杯龍舌蘭,東南邊有個小島,大島上的原住民稱之Jimagawud,那是個無人島,意思是說「暗流駭浪的島嶼」另一個名稱是「惡靈的島嶼」,漢人來了之後把他改名為「小蘭嶼」。

「飛魚季節過後,我帶你去小蘭嶼,好嗎?」達卡安背著小文說。

「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我會找人陪我們去」,喝完一杯後他說。

小文又遞了一杯給達卡安,說:「一杯算你一百二十塊。」

「我抓兩斤龍蝦,我喝五杯,可以嗎?」這樣的交易小文可以接受。小文十九歲第一次來蘭嶼旅行的時候,龍蝦是達卡安給她的見面禮物,那時龍蝦、章魚、五爪貝就是他的零用金,幾乎每天把青春獻給波浪的少男,小文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愛潛水的少年,於是稱呼達卡安為「波浪的兒子」。「浪子」,這樣的外號比章魚王子高尚且富有憂鬱的浪漫,小文跟他如此解釋後,他十分地欣慰,內心感到十足的充實感,不僅如此,這似乎洗刷了伴隨他成長的污名「零分先生」。

「飛魚季節過後,好啦!」

在飛魚季節夜航捕飛魚的這幾天,達卡安很想慫恿父親開他們小型的機動膠筏船去小蘭嶼,他個人的目的不是要捕撈很多的飛魚,而是想要試試他製作的新魚鉤,買的新魚線的運氣,用此來預估今年運勢的好與不好。其次,這幾天其他部落的年輕人在小蘭嶼夜釣浪人?收穫很好,都是四十斤以上,因而激起了他夜釣大魚的欲望,他從小就有的願望,成年的象徵。那天的午後,他握著剛做好的釣組坐在涼台上望著小蘭嶼,心情愉悅地說:Maka sagaz ka mo katowan.(願你們有大魚的靈魂)。

他遠望小蘭嶼,喝一口啤酒,腦海裡不時地幻想出自己釣到大魚時的英姿,來吧!說在心裡。

喝完了兩罐啤酒後,在大太陽下撐開兩張魚網,好好地整理,以及勾在魚網前頭的閃爍的燈號,他希望做好出海的準備工作,好讓父親的心情好,才有機會去小蘭嶼。

父親,弟弟,媽媽都回到了家,他立刻跟父親說,出海的漁網,魚具他全都整理好了,在父親吃晚飯後,說:Yamiyan kono Jimagawud so ananak da.(聽說在小蘭嶼有很多飛魚。)

Jyanuyung rim, yamyan so abyab no avang ta.(沒錯,但我們的船沒多少汽油。)

汽油,他想這是需要用現金買的,啤酒可以賒帳,汽油不可以。現金似乎是他實現與浪人?格鬥的障礙。他回到涼台上休息,想著自己在過年回來時把賺來的錢都拿去請朋友,就是原來計畫要買中古機車的錢也花在酒桌上,想著自己對朋友的熱誠,只在乎當下的享用,而沒有一絲未來的短暫計畫,想到此,他有些許的惆悵,感傷自己不是資質好的人,好像他母親一樣,在小學都是考零分的高手。在沒有喝酒,清醒的時候,他已經告訴自己無數次地要守住五萬元的存款,可是一碰到酒精,他右邊的頭腦就失去了思考的功能,而左腦只想著當下的酒精好喝,當下跟朋友炫耀自己在海裡如何如何的敏捷。現在他轉向弟弟說:「有錢買汽油嗎?」

「我怎麼會有錢!我剛從監獄回來啊!」

當然,這是他知道的,白問了。

入夜之後,海面出現一閃一閃的五十幾個紅、白、綠、藍色的不同燈光,在不規則的海面閃爍的燈號十分地清楚,十多艘人力划的拼板船,其他的就是機動膠筏船,以及航行速度快的快艇。海面直線的長度約一公里左右,在入夜了之後一個船一個燈,這些燈號從陸地望去很讓人心情愉悅,增添海洋在夜間的美感,這些閃爍的燈號,也讓部落裡的婦女覺得是先生在海上的平安信號,是近二十年來從台灣引進捕撈飛魚的燈號。

飛魚很像人群,潮水好的時候就像陸地天氣好一樣,讓人們聚集的閒話家常。Papataw,Pipilapila兩個月是達悟男人夜間捕撈飛魚的季節,只要海浪,氣候允許,每天晚上幾乎都有人出海。飛魚、波浪、夜空在這個季節宛如是男人的家屬似地,夏曼.達卡安很早就這樣灌輸他的兩個兒子。在孩子們長大後的今天,尤其是大兒子達卡安,把青春的歲月獻給出海捕飛魚,下海潛水。

沒有去小蘭嶼捕飛魚,是因為沒有錢,也是因為他們的膠筏船太小了。畢竟夏曼.達卡安在他的小孩達卡安這個年紀經常與岳父划拼板船去小蘭嶼,他不是不想去,而是自己與兩個兒子都不熟悉機械,很害怕船外機故障,再說,新一代的族人有了機動船之後,也就比較勢利,少了許多的禮俗,在愈來愈倚賴外來的便利物資時,自私自利也就愈顯明。達卡安很理解這一點,沒錢買汽油不是父親的錯,而是自己的內心世界,自己的肉體裡,海洋的熱情波動占了四分之三,只單純地想著自己沉醉在與大魚格鬥的浪漫想像,卻不顧慮機械是需要喝汽油,此時,只好順著父親,在附近的海域捕飛魚。

「孩子們,回航吧!今夜夜空陰陰的,飛魚在比較深的海裡洄游,需要溫度保持體力,等待午夜海洋再次漲潮的時候,牠們將游回到淺海礁岸的亞潮帶休息,而且潮水很穩定,飛魚無法在逆流中展翼覓食,也沒有洄游大魚的獵殺,就沒有群聚的飛魚。」夏曼.達卡安對兩個兒子,以及已三十來歲的侄兒說。

夏曼.達卡安拉起十匹船外機的引擎線,他們乘坐在一個簡易的,無篷的,長度約是四米半左右,寬約莫一米二十的膠筏船。島嶼夜空的繁星被灰色的雲層遮蔽,只有南邊菲律賓巴丹群島的夜空如清澈的溪流,可以數清楚如鵝卵石數量的繁星。引擎bong……bong……的啟動聲,淹沒膠筏船沏浪的ㄆㄧㄚ……ㄆㄧㄚ聲,海浪看似平靜,卻不知道他為何往往讓船隻顛波,讓船隻不得平穩,這或許是達悟祖先找不到海洋的心臟,把海洋人格化的原因吧,夏曼.達卡安如此地想。

在海上捕飛魚的機動船都已經回航,也不見人力划的拼板船在海上拖釣釣大尾的魚。寧靜似乎是此刻他們在海上最好的夥伴,在海上的寧靜也感受到繁星對夜航的族人的重要,這是達卡安最愛的情境,讓腦海靜空,專注於釣大魚。若是二、三十年以前,此刻的午夜,海面上都可以聽見耆老們吟唱古調詩歌的,如此在漆黑的海上吟唱,不是展現歌聲歌詞的美,而是表明有人在海上釣大魚,有人回應也表示你不孤單,這些往事想在夏曼.達卡安的心海裡,還真讓他懷念過去沒有燈火夜航捕飛魚的歲月,好像傳統漁撈的漁法,不假藉任何現代化的器具,傳統的招魚儀式,不假借西方人的上帝的庇佑,海洋宛如是女性的子宮,讓男性在她的律動下成熟。如今,現代化的便利,令他的生活節奏樂府複雜多了,於是只能怪罪自己沒有吟唱古調的天分,或著說,他根本就是無法理解古調裡傳達的人與大海融為一體的信仰吧。他雖然非常渴望學習古調的旋律,學習歌詞的創作,但是最後他發現古調歌詞根本就是不重要,換不到現金,為此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存錢,為的就是買一艘膠筏船,以及十匹馬力的船外機。

已經六十歲又一的他,發現自己在台灣社會工作的經歷不如兩個兒子、姪子,想跟他們說教卻說不出口,而民族的傳說故事,傳統信仰他也不在乎,讓他沒有中心思想,也不會建造拼板船,其實就像他現在的兩個小孩一樣,人生沒有目標。即便他有了一艘膠筏船,實現了在海上奔馳汪洋,破風沏浪的豪邁願望,然而沒有收入,天天為汽油傷腦筋,豪邁地在歲月的洗滌,只刻痕著皺紋的深度,以及失落感。

公路上的路燈,部落的燈火通明,多少還讓他們在海上夜航的心情能夠安穩,然而孩子們還捨不得回航。靜靜地在海上觀賞公路上稀疏的車燈,達卡安看看身邊拖著延繩魚線的表哥,夏曼.契伯安,在過了幾道波浪,說:「想不想釣大魚?表哥。」

「問老大啊!」指著達卡安的父親。

Ilamdamen tam pala Jisivusut mo yama.(在Jisivusut海域那兒試試釣大魚看看。)

達卡安央求父親。

夏曼.達卡安看著船上才一百多尾的飛魚,然後仰天看看雲層,雲層與天空的眼睛比出海前多了許多,風也沒有先前的涼意,夜空出現較白的雲朵,此夜還是在中潮的潮況,在達悟曆法是吉利的夜,而他自己也想釣大魚。

bong……bong……的引擎聲,彷彿如心脈的脈搏,在挑戰他們自己的體能,以及與浪人?搏鬥的勇者想像,算來他們已連續夜航了一星期,家裡也庫存許多飛魚乾,洄游大魚吃餌的習性端視潮水的變幻,他想。此時,腕表時針剛過了十二,於是夏曼.達卡安把膠筏船往外海開,這個方向看在達卡安眼裡,就知道船隻開向Jisivusut,在他們部落前方一海浬遠的,鬼頭刀魚、浪人?、鮪魚出沒的海域,達卡安嘴嚼檳榔微笑看著表哥。

Kaji mivazay Man.Chibuwang.(你不上班嗎?夏曼.契伯安)

Ko miwalam si maraw.(明天我休假。)

夏曼.達卡安選擇三十米左右深的地放下錨,說:Asa am paneden do kanavakan na, asa am paziuden nyu.(一個魚餌鉤下海底,一個魚餌鉤放流。)

船隻穩定之後,達卡安教他弟弟如何切魚餌的方法,說:「這樣切,魚餌才會漂亮,大魚才會有興趣吃,就像美麗的姑娘妝扮自己,人人愛看的道理一樣。」

風向由東北轉換成小東南,海流也由南北向轉為西向東,此時達卡安跟表哥說:「哥,你看Jisivusut巨岩的波浪浪沫由西南流向東北,你的心靈要虔誠。」

「別唬我啦!我又不是你,零分先生。」

「我用經驗跟你說」,達卡安很快地從活魚籃抓起一條活飛魚,立刻地把魚鉤在魚兒的鰭背上,然後放流,說:Pacyopen nyu ri manga katowan, kalayid nyu so zazawan namen, a zazafungen namen.(妳們拿去吞吧!讓我們的曬魚木架彎曲,懸掛妳們的魚頭。)

Asyu kakman so rarakeh ya.(你的用詞語彙很像耆老啊。)夏曼.契伯安語帶嘲諷地說。

Tomo lanbanbang ngi pala syu am.(別嘲諷我,等會你就知道。)

幾分鐘過後,夏曼.達卡安切好了幾尾飛魚的新鮮生魚片,又從登山背包裡取出兩個塑膠罐的米酒,杯子就用船上剩餘的寶特瓶。

Oya so sasimi ta.(新鮮生魚片切好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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