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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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長篇小說節錄連載15】 燭光盛宴

2009/09/29 06:00

【長篇小說節錄連載15】
燭光盛宴

◎蔡素芬 圖◎閒雲野鶴

再來到廚房,那是我已熟悉的空間,唯一不同的是,流理台上有料理好的菜色,一條鹽酒醃泡好的馬頭魚,一盤雪豆和鮮磨菇、切丁的冬筍,打平刷上醬料的排骨,熬湯用的蘿蔔,爐台上有一鍋正熬煮的湯汁,她彎腰檢查火源後,打開鍋蓋注入一碗水,蓋回鍋蓋,繼續讓小火燒著。

「晚餐很豐盛呢!」我說。

「兒子既然下午來,就留下他們吃晚飯。妳也留下來一起用晚餐。」

「不了,我得去接女兒回家。」

「把女兒也帶來,我還沒見過她呢!就說來看看婆婆。」

我以另有事推辭了。實則,我不想把私人生活和工作糾葛在一起,週六晚上我和女兒可以輕鬆愉快的看一支影片,或在地上打滾玩鬧,把她弄累了早點上床睡覺,剩下的時間就是我的了,在深夜裡安靜的聽音樂,或讀點書,想點事,心裡才能覺得踏實。我不想破壞和女兒之間建立起來的規律。

湯汁的香味一直溢滿室內,老太太老是站起來去檢查鍋子裡的水分,而我的錄音機按了又停,停了又按,筆記本上的線條斷斷續續。她後來又站起來去拿下牆上的照片,終於介紹到照片裡的人似的說,這是我大兒子的小孩,住在美國,不常見,所以掛起來,現在應該又長了一個樣了。

電鈴響時,我看看手錶,四點十分,安安已經結束課程在教室裡等我,老太太去開門,我收拾起錄音機、筆記本,放到背包裡,返身想趁此離開,來人已走進來,她口中的兒子站在客廳入口處,像早已預知有個人在客廳裡,臉上堆著禮貌性的笑容,隨後一個高大的女人站到他身邊,入口處因此顯得太窄小,兩人只好一前一後進來,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男孩和老太太一起進來。老太太說:「是林阿姨,叫阿姨好。」那小男孩很有禮貌的鞠躬叫了人,我也反射性的說,你好。老太太介紹雙方時語氣慎重:「這是林小姐,以前在我們家做事的菊子的姪女,週末常來陪我。林小姐,這是我小兒子和媳婦。」

我們彼此打招呼,兒子說:「謝謝林小姐常來陪我媽。」

媳婦很殷勤的對婆婆說:「媽,什麼東西要帶走?小傑很興奮,一直說要來幫奶奶整理。」她留著波浪短髮,好幾絡挑染成棕紅色,左耳上方夾了一隻閃亮的蜻蜓髮夾,露出半個略顯方形的臉頰,膚色白皙,卻無能把她臉上的神情烘托得比她的頭髮和髮夾生動,略腫的上眼皮像一直遮住眼神,看不出神采。但她高大均勻的身材使她站在哪裡都引人注目。她隨便掃過我一眼,視線便落在衣櫃前翻開的皮箱上。

「急什麼,老人能有多少東西!」老太太說。

「這哥哥姊姊的照片要帶走嗎?」小傑發現桌上攤放的照片,拿在手裡說著。

老太太說:「你喜歡就由你帶走保管。」

我抓緊背包和紙袋,再次跟老太太告辭,老太太跟家人解釋留我吃飯我不肯,兒子的兩手一直抄在背後,看我走往通道,隨我過來,替我推開紗門,等我彎下身子換鞋。我只覺背後有團影子壓迫著,套了兩次才把右腳套進鞋子裡。他和我一起走下階梯,一邊說著:「媽搬到家裡後,歡迎常來家裡。」他指的應是他的家吧。他遞來一張名片,上頭有他家的地址電話。我抬頭望了他一眼,長形的臉五官分明,臉頰和鼻端似乎剛在太陽下烤曬過,紅紅的貼在曬黑了的膚色上,下顎有些鬍渣,身上是寬大的長袖藍格子休閒棉質襯衫,卡其長褲,布面磨擦得斑痕累累,布料刮出一條條的白色痕跡,我懷疑他剛從森林裡闖出來,可能在森林裡睡了幾天而尚未甦醒,或者根本沒睡,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都像在飄蕩,從空中緩緩降下來,不肯定底下是不是陸地。

他抄前替我打開那扇荷香色大門,我跨出去,他身上確實有一股綠草的味道,跟著我的走動飄過來。我往巷口走下去,一直覺得背後有人盯著,我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脊,卻不知如何走路了,腳步凌亂轉過巷口,看到牆上那幾隻臥踞或走動的貓才總算覺得身子輕盈了起來。

到安親班時,安安在櫃檯前和別的小朋友奔跑嬉鬧。我替她換好衣服來到大街上,站在紅綠燈前突然感到很疲憊,老太太給我的支票已經存到銀行裡了,借給前夫的錢好似又回到口袋裡,暫時沒有經濟壓力,為什麼我還覺得若有所失。也許是下午的工作並不順利,老太太一直無法專心講故事,但什麼是故事?過去或現在發生的事?那鍋小火煨煮的熱湯難道不是故事裡的一部分。想到此,我稍覺心安,並且決定,把老太太交付的工作當成一個額外消遣,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免除趕稿的焦慮,何況老太太沒有定下完稿期限,這件祕密進行的事也沒列入公司的出版計畫,即使我把書寫酬勞花個精光而沒寫出半個字,除了老太太又有誰知道?我也懷疑老太太不過是找個人陪她消磨時間罷了。

手裡握著老太太交付保管的相片,我轉身到壽司店買了一盒壽司,又到隔壁的麵包店買了一條法國麵包,這就是女兒和我的晚餐,有時候我真認為,把女兒送給別人家養可能對她比較好。

14 (略)

15 這些照片像蜘蛛絲

牢牢抓住我

前夫在商業區尋到一個還算顯眼的店面,利用約三十幾坪的空間開了一家電腦與影印相關產品的門市。週一早上開幕,門前花團錦簇,那些曾委託他的公關公司辦理活動的老闆們毫不吝嗇的送來花籃。店裡雇用三名技術人員兼店員,架上貨物排列整齊,配合開幕推出的超低特價品大概是他倉庫裡逐漸要被淘汰的過時產品。那些堆滿騎樓走道的花籃,應該表示推銷新產品的商機。我終於了解,他開門市路線是為了和辦理活動的公關業務相互利用。

架上那些商品的排場和店裡專業人員的薪資,顯得我借給他的錢微不足道,他必然有其他資金來源。他和參與開幕的客人寒暄,我和女兒走過去,和他一起招呼舊識,他希望我這樣做——帶女兒去看他的開業盛況。他在朋友面前介紹我們,好像我們一直是一家人,其中有幾位朋友知道我們已離婚,在那場合,沒有必要對不知道的人多做解釋,事實會由已知的人散播出去,不勞當事人費力。他希望安安看爸爸的努力,我是贊成的。

象徵性的將店招的燈扭亮後,我說我得走了,帶安安回學校。他一一送走朋友,回頭跟店員交代了事情,帶我們到附近一處停車場。我們上車,他往安安學校的方向開去。安安童稚的聲音問:「爸爸,這個店要開很久嗎?」

「當然,會開很久。」

「那你就沒空回來看我們嗎?」

「我會回來看你們,還會帶妳出去玩。」

他從後視鏡看我。我探向窗外,沒有說話。我們很久沒有一家人同坐在車內,我感到很難適應這個密閉空間,安安卻是興奮的,一直站著往前探身和爸爸說話。

「這個地點還可以吧?」他問我。

他問我是多此一舉,他的決定何曾因我的意見而改變過。

「很顯眼。」我覺得有必要投其所好,為他的開業送上興奮劑。

他心情愉快,說還得回公司,繼續處理公關公司該做的業務,手上有幾個公關活動案要提企畫競標。

車子到安安學校,我們下車。他的車子駛入車陣,我將安安帶到教室交給老師,回到校門口已近中午。我往他車子駛去的方向望去,不斷川流的車陣,已沒有一點他的車煙。我穿過馬路,沿著騎樓走,又穿過馬路,走向辦公室。車陣不息,每部車都各有去處。我只能去我的辦公桌前,埋首在一堆書稿中。那是我唯一能去之處,除此之外,不知該往哪裡。

同事都在桌前忙著,我回到屬於我的那張桌子,例行的先拿起這天的行事進度表查看,打了幾通電話。從抽屜拿出版權代理公司送來的書籍資料,通常我會把書發給同事交叉閱讀,再開會討論意見,以便評估出版的市場價值。我先讀了一些內容介紹,然後拉開抽屜想挑出其中一本原文書閱讀,我的手指觸到抽屜裡與書並排的A4紙盒。最近我都在看這盒子裡的照片,我把它從家裡帶來辦公室,以便白天可以隨時翻閱。是的,打開這個抽屜翻原文書只是藉口,我想看那些照片。

有些同事離桌外出吃午飯,有人約我一起用餐,我說:「不要,替我帶份便當回來吧!」

他們離去後,辦公室冷清了些,從窗口投射進來的光線中,我看見塵灰飄飛,像我八歲時在大姑家喝喜酒,從陽光光束中看見的塵灰一樣,給我一種時間漫漫恍惚之感。我彷彿又回到八歲,站在那束陽光前望著游塵飄落,一落便已這些年,三十二歲,一些事在前面等著我。(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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