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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小說>殺死米飛兔
◎李桐豪 圖◎潘昀珈
餐桌上癱著一隻白色兔子，一動也不動。
一旁的王太太一手抱著啼哭不止的三歲女兒，一手打手機給上班的王先生，口氣非常不耐煩。她說：「喂，米飛掛了啦，剛茵茵把米飛從籠子放出來，那隻兔子突然發瘋似地亂跑亂竄，然後撞到桌子就不會動了，茵茵一直哭，你快回來啦。以後叫你媽不要亂買東西給她了，每次都這樣！」
「妳先哄哄她，我等等就回去了呦。」王先生說。他在電話那頭聽到茵茵的哭聲：「米飛壞了，米飛不會動了。」女兒一哭，王先生心就跟著慌。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退伍那天他跟等了他兩年的女友分手，女友在他面前一邊抹淚一邊哀嚎著不甘心，他也無動於衷。當時鐵石心腸的他萬萬也料想不到多年後，他居然在電話聽見女兒哭聲就要告假早退。
米飛是三個月前他媽帶茵茵逛夜市買下的，兔子穿著蓬蓬的白毛衣，長長的耳朵像是雷達一樣輕巧地轉動、眼睛咕嚕咕嚕的，簡直可愛得像是一則童話，但這只是剛來的前幾天而已。
王先生屬兔，卻對這隻控制自己命運的生肖一點也不理解。
米飛到處尿尿，會亂咬電線，不愛胡蘿蔔，卻能吃很多檸檬。有一萬七千個味蕾，比只有一千個味蕾的人類還要挑食。米飛下巴和兩頰的氣味像是甘草又像擦拭過精液後的衛生紙，給他一種邪惡而不潔的聯想。他看Discovery得知，兔子在生物食物鏈中屬於弱勢的一方，必須大量地交配繁衍方能延續生命。兔子交配三十秒就能受孕，懷孕三十天就能生小兔子，一胎四到十二隻不等，分娩三十分鐘就能再度受孕。那種旺盛的繁殖力對已坐三望四、偶爾在性事上力不從心的他無疑是一種惡意的奚落。
開車回家的途中他繞道至誠品買了兒童版《聖經》和佛經畫冊，他想這或許是一個好的契機，可教育女兒何謂死亡何謂天堂。他回家打開了門，茵茵掙脫媽媽的懷抱，奔跑到父親的身邊。女兒扯著他的褲管，仰著頭哀求著：「把拔，米飛壞掉了，你去買金鼎鹼性電池給米飛好不好。」女兒長長的睫毛像草葉晨露似地掛著一顆清澄的淚珠。沒有任何算計，未經人事，先於任何的經驗與意識，一顆最單純哀傷的淚珠。
他蹲下來充滿憐惜摸摸女兒的頭。他說：「茵茵乖，Miffy去天堂旅行囉。」
「天堂在哪裡？」
「那是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喔，那裡有很多的天線寶寶哈姆太郎會陪Miffy玩喔，Miffy每天都可以吃很多很多的巧克力冰淇淋都不會蛀牙。」 他用女兒可以理解的詞彙和概念去解釋天堂是什麼。
「茵茵也要去天堂。」
「那妳要乖要聽爸比媽咪的話，只有聽話的好孩子以後才可以去天堂玩知道嗎？」
三歲的女兒用力地點頭。
他對王太太和茵茵宣布他要幫米飛辦一個葬禮，茵茵問什麼是葬禮，他說葬禮就像是姑姑出國，他們高高興興去機場送姑姑那樣的事情。他要王太太去找個鞋盒，把米飛裝進去，然後埋在河濱公園，茵茵說那她也要把糖果放到鞋盒裡，這樣米飛就可以到天堂請拉拉和迪西吃了。
他們一家三口像是野餐一樣高高興興來到了自家附近的河濱公園。他用跟大廈管理員借來的鏟子挖土，茵茵搶著說她也要幫忙拿鏟子幫忙挖土，一個重心不穩跌倒的模樣把王先生和王太太都逗笑了。
鞋盒裡面突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把盒子打開，米飛從盒子裡跳了出來，在陽光下東張西望，鼻子嗅個不停。
「搞什麼！兔子死活妳都不知道。」他笑罵著王太太。
「啊牠就沒動呀，我怎麼知道牠沒死！」王太太也笑咪咪地把頭轉向茵茵說：「茵茵妳看米飛不去天國了，米飛要留下來陪妳玩囉。」
茵茵楞了一下，然後舉起手中的鏟子擊向米飛。
「茵茵不可以！」王先生和王太太同時大叫。話未說完，鏟子已重重落在米飛的小小腦袋瓜，兔子應聲倒在綠油油的草皮上，靈巧的長耳朵和咕嚕咕嚕的大眼睛汩汩流出暗紅的血，這下米飛真的死定了。
王先生衝過去奪下茵茵手中的鏟子。「茵茵妳幹嘛！」
茵茵抬起頭說：「爸比，這樣米飛就可以上天堂了。」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像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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