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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那件事

2010/03/17 06:00

那件事

◎林婉瑜 圖◎王樂惟

那件事,好像已忘得完全,我卻可以在對朋友透露時,像撿起一個線頭一段段拉出全部的毛線。原來我從不曾忘記,那天下午的光線、對方的言語、動作順序、驚駭的感受,全部全部不曾忘記。

當時我就讀台南一所國小,六年級,不算高,有一個青澀的想要變得成熟的身體。十二點,放學了,我和往常一樣,帶著三年級的妹妹到學校圖書館等母親騎偉士牌的身影出現載我們回家。等呀等,一點了,兩點了,母親遲未出現,圖書館都空了,只剩一名女性管理員在遠遠的地方整理書籍。

蛛網般裂縫的下午

過了一陣子她離開,圖書館剩我與妹妹兩人。我翻讀故事書,聽見摩托車聲音靠近,本以為是母親,轉頭探看車子熄火停在圖書館窗口旁,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男人從門口走進來,穿著皮衣嘴角有嚼檳榔留下的紅跡,他看見我們,對我說:「妳昨天是不是和人打架?」他詢問我的名字,說我就是打架的人,狀況詭異極了!但十二歲的我實在不知怎麼反應,只能不斷否認,不是我啊我不可能打架。以拘謹和安靜著稱的我怎可能打架!就連吵架也不曾啊!無論如何,對方認定我昨天打了別的同學,他說他「要再了解看看」。我嚇傻了,只能努力把這人從我視線內剷除,假裝鎮定,從書櫃上抽了一本新書想一頭埋進書的世界忘記他的存在,在我拿著書拉開椅子預備坐下時,那人先我一步,拉開同一張椅子扣住我的腰把我拉下坐在他大腿上,我還沒意識發生了什麼,他的手,一雙男人的帶菸味醜陋的手交叉環抱,手指撫摸我的胸,我站起身用力掙脫,起先他仍不肯放,在我叫出聲以後,才悻悻放開。

然後,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從容地,用師長對學生訓誡的語氣,下次不要再跟同學打架囉。他還說了些什麼,但我都聽不進去了,眼淚凝在眼眶,嚥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在他離開後不久,管理員回來了,手上提著塑膠袋裝著湯麵之類的東西。我支支吾吾地說,剛才有一個奇怪的人到圖書館裡面。我沒說出他做的事,管理員不置可否吃著她的午餐。

約莫四點,母親終於來了,這事太巨大以致我不敢對她透露一絲一毫,一旦說了一個字,我怕我會崩潰大哭,我怕原本平靜的下午會因為我的告訴而出現蛛網般的裂縫,然後全部破個粉碎。

晚上,就寢以前,我鼓起勇氣決定讓母親知道。我說媽媽,今天在圖書館等妳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神經病。母親乍聽事情有異,追問我所有細節,最後還說,不要告訴爸爸,否則他會責怪我。原來當天下午,母親是和幾個好友聚會所以延遲了接我的時間,她以為我們在圖書館是安全的。

從惡夢走入現實的追捕者

那人,那個從惡夢中走出的人,我以為他將就此消失不再出現,但不久後,又是放學時分,我在穿堂等母親接我,家長、學生來來去去,穿堂鬧哄哄的,那麼我很安全,我在心中想著。

一雙手,從背後伸出遮住我全部視線,他說:「猜我是誰?」我用力掙脫他的手,轉過身幾乎是目瞪口呆看著這個從惡夢走出到現實裡追捕我的人,他說:「最近還有沒有跟同學打架?」我搖頭,屈辱的眼淚就要流下,我像夜晚公路上因為看見車燈而楞住不動的鹿,直視那彷彿從地獄發出的光線釘在原地,忘了逃走忘了讓身體移動終於把命也丟了。我如此害怕,連走開跑掉這麼簡單的反應都做不出來,呆滯地,直到那人離開。也許只是一分鐘吧,像整個下午那麼長。

母親說,若再看到那人一定要告訴她。但,在她到教師辦公室抱怨此事使我成為全校師長關注焦點後,我已知道這是件羞恥的事、巨大的事,我不喜歡母親刻意單獨帶我去逛夜市,只為了再次詢問細節;不喜歡許多次母親闖入我一人獨處的房間用壓低的聲音再次描繪這事的輪廓。

我已經預備忘記。

即使我仍在校園裡遇見他,我不再說了。宣揚此事所帶來的羞恥感,比遭遇此事的驚慌還要劇烈。某天,我央求母親帶我去燙髮,把原本的長直髮燙成鬈髮,明明是歐巴桑一樣難看的髮型,但,就這樣吧!乞求他不要再認出我了,不要用那雙男人的粗糙大手遮住我眼睛玩猜我是誰的遊戲。

六年級畢業前夕,學校校慶,我們班上台表演,我吹著口琴,而他再次不受拘束從惡夢脫走,這次就坐在校長旁邊,貴賓席,我的口琴吹得不知所云。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那所小學的家長會長。

終於,畢業了,離開夢魘般的小學最後一年到國中就讀。國中一年級的園遊會,我坐在班級攤位裡,他和妻子經過攤位,那應是他的妻,身懷六甲步伐蹣跚,他看見我,我看著他,我知道他已認出我是誰,收回目光祈禱這是最後一次。表面上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有我知道,一個歡樂愉快的園遊會時光再一次,裂成了碎片。

在未來,修補自己

我從未在那人的態度中嗅到一絲害怕或畏懼,他並不怕我揭穿他,也許看穿了我沒有那種勇氣。每次出現,他是如此從容、帶著笑意的,像耍弄一隻動物控制著一切。也許對他來說沒什麼大不了,蠢動的身體欲望,就像伸手點菸那麼頻繁那麼自然那麼漫不經心,也許他早忘了這事徹徹底底,那麼,這就成為我一人擁有的記憶了。只有我擁有,還算是記憶嗎?或變成我的虛構。若我指認他,也許他會拿著我的詩集做證據,說這不過是一個寫作者的譫妄,編造許多故事的其中一個。

小時候,我極度缺乏自信,因為某人深受老師寵愛某人獲得眾人讚賞而偷偷地羨慕,「如果我是他就好了」。我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也不知怎麼討人喜歡。

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身為長女不但有無形的責任,還被教導要懂得忍受、改變自己符合他人期待。成長過程中,我有無數次衝動想要毀壞自己的生活,把加諸身上的一切摔個粉碎。我不會指認他,只想在往後一個個接踵而來的日子裡,修補自己,原諒那個忘了逃走而招致厄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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