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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玻璃城堡中的藝術家

2010/08/22 06:00

玻璃城堡中的藝術家

◎古蒙仁 圖◎吳怡欣

台北商業技術學院的校園四四方方的,四周黌宮高聳,彼此毗連,外觀恰似一座巍峨的城堡,自有一股恢宏的氣勢。

今年二月之前,我雖然偶爾路過,卻從不曾駐足旁觀,甚或進去一窺堂奧,即是凜於那股威嚴,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牆高數仞,高不可攀,固然是原因,但更令人不敢僭越的還是懸在大門口的「商業」那二個大字。我是學文的,對於商業一向敬而遠之,總覺得「學商」的人腦筋動得比較快,也比較工於算計;何況二者涇渭分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三過其門而不入,毋寧是十分自然且合理的現象。

直到今年二月,我受聘成為該校的駐校藝術家,才得以一腳踏進那座方形的城堡。與我一齊進去的還有「表演工作坊」的行政總監丁乃竺,她見多識廣,內心如何想我不得而知,但我真的是有點不太「上道」,文人與生俱來的一股「不合時宜」的習氣,在面對數以萬計的未來商場上的生力軍時,如何「在商言商」,「以文會友」,又能揖讓而升下而飲,對我來說還真的是一大考驗。

我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畢竟這些「商業童子軍」目前都還在見習養成的階段,還未到「金戈鐵馬,百戰沙場 」的時候,何況我還是個文化藝術的「播種者」,受聘駐校於此,是為了春風化雨,希望能在他們習用的算盤或帳簿裡,埋下一些人文的種子,因此我不但不該自反而縮,反而應有千萬人吾往矣的雄心與勇氣。揮軍入城,登壇開課,堂而皇之地為文化藝術扎根。

開過玩笑,言歸正傳,我對駐校作家並不陌生,甚至還是開風氣之先者。十多年前我任職國藝會期間,即與中山大學合作推出了「駐校藝術家」的計畫,安排國家文藝獎的得主前往駐校演說,前幾屆的得主都由我陪同前往。因此對駐校藝術家的理念和實務都十分熟悉,也很盼望有一天自己能以國家文藝獎得主的身分進駐校園;不過這個夢想並不容易實現,因為它的門檻實在太高。

幸好近幾年校園的文藝風氣大開,也有較充裕的經費,形形色色的駐校藝術家計畫,便像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因此不必然是大師或名家,也能被延請入校長駐。我雖心嚮往之,奈何工作忙碌,直到去年離開行政工作,大概是因緣俱足吧,沒多久就被該校延聘駐校,實現了我多年來的美夢。

二月學校仍在放寒假,但我駐校的時段及演講的課程已準備妥當,為了壯大行色,校方還允許我邀請文壇前輩或媒體主管加入演講的陣容,加上丁乃竺擔綱的戲劇演出和表演藝術名家的講座,這座以商業著稱的學府,突然出現這些平常少見的藝文界臉孔,學生們的反應也許和初期的我們一樣,恐怕一時還很不習慣吧!

三月一日,校方在學校的迴廊舉辦了隆重的歡迎茶會,我和丁乃竺難得一齊現身,校長在致詞時一再謙虛地表示技職學校和一般大學文化水準的落差,很希望借助藝術家進駐來提升學生的藝文素養。因此校方對此次的活動特別重視,布告欄和電梯口貼滿了宣傳的海報,活動尚未展開,已在平靜的校園裡激起了一些漣漪和迴響。

我的工作室設在圖書館一樓的研究室,前頭是書報閱覽區,中間只隔著一道玻璃窗,而且門戶洞開,一覽無餘,學生進出圖書館時一眼就可以看到,大概為了方便他們來找我吧。

為了強力推銷,校方還在門旁用我的照片放大做了一個真人大小的紙人,二十四小時駐守,即使本尊不在裡頭,還有分身代勞站崗。紙人旁還有一個直立的小書架,把我歷年來出版的二十餘本書都找出來放在上面。這麼可愛、有趣的門面和「入口意象」,都出自工作人員的巧思與創意,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以廣招徠,吸引我的「學生顧客」上門。

依照合約,除了八場公開演講和協同教學之外,我一週必須駐校八個小時,換句話說,每週各有一上午及下午的時間,必須駐守在這座「玻璃城堡」內,供學生進來諮詢或者僅是輕鬆地聊聊天。剛開張的半個月,學生們不知是上課忙碌或者害羞膽怯,進入圖書館的人雖多,卻沒有「始作俑者」勇敢地踏出第一步,進來與我「哈啦」,更遑論「傳道、授業」或者「解惑」了。

這樣的場景,難免令我有些尷尬,也不禁懷疑,商業學校的學生真的與一般大學生有落差嗎?難道沒有人對文學或寫作有興趣?我坐在裡頭,感覺上有點像卡夫卡的〈絕食的藝術家〉裡那位瘦骨嶙峋、臉色蒼白的藝術家。他整天坐在籠子裡,其實已經餓得四肢無力,兩眼昏花,卻還得強顏歡笑,對來來往往的行人打躬作揖。但行人卻不怎麼領情,既沒有人正眼瞧他一下,更沒有人駐足和他寒暄,最後只好淪落到馬戲團裡,繼續他的行動劇演出。

這則「卡夫卡式」的寓言雖有點誇大而無稽,與我受邀擔任的工作更是迥然有異、高下不可同日而語。但我駐守城堡的初期,卻讓我體會到卡夫卡的另一名著《城堡》的深意宏旨。主角K受聘到城堡當土地測量員,歷盡千辛萬苦抵達後,卻始終無法進入那座城堡。他四處找人探聽,卻沒有人能說得明白,苦尋七天之後,只能頹喪地離去。卡夫卡的現代寓言意圖彰顯現代人的孤寂與困頓,那座城堡象徵的其實是一座國家機器,人處在被隔絕、被監視的情境底下,根本無能與之對抗,更不用奢言有所突破了。

那麼,我所駐守的「玻璃城堡」,豈不更像是一座商業機器?有著千絲萬縷的商業教條糾纏在裡頭,雖然透明且洞開,但要學生們一下子突破這層障礙,跨過藝術這道鴻溝,顯然需要一點時間和心理準備。

我只能坐在裡頭看書,翻閱一旁的書報,靜待他們遲緩而猶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終於有人怯生生地把腳步探了進來,我的孤獨的城堡也逐漸對外開放了。

我安排的八場公開演講,涵蓋了小說、散文、新詩、報導文學、報紙副刊及文學期刊的編輯投稿,以及我的寫作生涯和志工的養成與訓練。為我「跨刀站台」的作家還有黃春明、阿盛、宇文正及吳鈞堯等老壯中青代的名家。

至於協同教學方面,則是配合學校裡的課程與任教老師一同上課,主要是談我所擅長的報導文學。

這一張文學菜單雖談不上是滿漢全席,但色香味俱全,比諸全國性的文學營毫不遜色。台北商業技術學院的學生何其有幸,足不出戶,卻能親炙這些名家,聆聽他們精采的演講,套一句年輕人的話,真的是「賺很大」!他們終於可以了解,文學就在自己的校園裡,作家就像隔壁的歐吉桑或阿姨,並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高深或可怕。

校方為了讓更多的同學參與,每場演講都安排在學校的音樂廳,三百多個座位每一場都坐得滿滿的,連老師都風聞前來一睹名家的風采,給足了台上的講者面子;難怪黃春明講完之後還覺得意猶未盡,希望學校再為他安排一場。

我不但每場必到,擔任每位講者的引言人,為了讓夜校生也有參與的機會,我自己有二場還特別安排在晚上。演講結束時都已九點多了,窗外夜幕低垂,教室裡卻燈火通明,多少莘莘學子還在挑燈夜讀,令我深深為之感動。原來夜校生是這麼的辛苦,必須同時承受工作與課業的雙重壓力,但他們似乎不以為意,在我平常看不到的夜晚的校園,也一樣充滿了白天的活力和熱情。

演講結束後,學生們像潮水般地湧進電梯,由於裡頭空間狹窄,容量有限,我每次下電梯時都得與他們擠成一團,身體幾乎動彈不得。

聞著他們的鼻息和呼吸,聽他們興奮地談著聽完演講的感想,每張臉都紅通通的,一點也看不出倦容和疲態。直到這時,我才感覺到與他們是如此地親近,真正地和他們打成一片。

我的玻璃城堡逐漸熱鬧起來了,先是一位已畢業的大個兒,自己在外面弄了一個網路文字工作室,每週五下午都騎摩托車老遠回到學校,拿著前一晚寫好的作品要我看。他喜歡幻想,尤其喜歡描寫他夢裡的情境,文字也像夢囈一般,很難捉摸揣測,改得我十分吃力,但還是把他夢幻的語言和題材導正了過來。

一位清純可愛的小女生,一開口問的赫然是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還令我誤以為她是來「踢館」或「找碴」的。細問之下,原來她家是開書店的,從小就看了一大堆賣不掉的大部頭的書;好在此書我在大一時就認真地K過,否則真的要被考倒了。

一位念財金系的女生,從國小就常代表學校參加作文比賽,還曾得過全縣國中組的冠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國貿系的小女生,畢業在即,卻一心想進出版社工作,我以近年來出版業經營不易為由,給她潑了不少冷水,但她意志堅定,絲毫不受我的逆耳忠言影響。可見商校裡不只臥虎藏龍,還有許多人堅持理想,不輕易向環境低頭。他們外表看似嬌嬌女或小宅男,一旦出手馬上變身為小龍女或韋小寶,令人不敢輕忽,也令我佩服不已。

中午休息時,我常坐在福利社的吧台上吃簡單的三明治午餐,一邊看著學生在中庭的籃球場上打球。走廊的那一頭,一群全身穿著火辣的正妹帥哥,正有模有樣地在迴廊裡大跳國標舞。二者的喧譁聲此起彼落,但另一個角落裡,還有一群插花社的同學,正恬靜地在老師的指導下學插花,每個畫面顯現的都是年輕人的青春與活力,令我深深地著迷,因而百看不厭。

重返校園,讓我重溫了學生時代的美夢,也更貼近了現代年輕人的生活。然而半年的駐校時間何其匆匆,就在我與學生逐漸熟識,習慣了校園的生活時,應屆畢業生已唱起了驪歌,學期也進入期末考的最後階段。我的駐校生涯也已進入倒數計時的時刻。每分每秒,都值得我特別珍惜。以後再經過這兒時,我一定會屢屢回望,巍峨的黌宮中,曾經有那麼一座玻璃築成的城堡,裡頭的藝術家也學會了在商言商,永遠記著這一群商場生力軍青春活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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