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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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木材與瓦斯桶.上

2005/11/15 06:00

◎利格拉樂.阿烏 圖◎唐壽南

即使在炙熱的八月夏季,台北依舊悶濕不改。辦公室裡咻咻叫的冷氣風來回竄動,輕薄的上衣抵抗不了人工製造的寒意,下意識拉了拉衣領,唉!真想念南方天空下的部落。這個時候,依娜(母親)和vuvu(外婆)大概正在睡午覺吧?暖空氣每每將人燻得昏然欲眠,光想到就讓人覺得幸福,恨不得自己有一雙鷹的雙翅,朝空中奔飛而去。

心底正兀自哀怨,居住在屏東市區的妹妹打來電話,南方慣有的大嗓門音量直衝耳膜:「媽在問,下個月的豐年祭妳要不要回來啊?」瞄一眼桌上的行事曆,沒想到時間又滑到豐年祭季節了。「當然要啊,我剛剛才在想家耶,當然回去囉!」妹妹乾乾地在話筒那端笑了幾聲,不懷好意的聲音,加上室內的冷空氣,雞皮疙瘩就這麼順勢爬上手臂。

「笑什麼?好詭異的笑聲。」我衝口而出,明知行動電話費用昂貴,但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我無法將問題憋在肚子裡,只好委屈妹妹付費囉。「沒啊,只是要妳做好心理準備,這次回來大概會有大驚奇喔。」這種回答等於沒有答案嘛,就在下個問題即將脫口而出之際,妹妹撂下「回家再說」一句,動作迅速地收線,留下我在台北發愣。

日子在期待中過得特別緩慢,左盼右望,好不容易熬到了豐年祭前兩天,晚餐時分,我坐在床前整理南下的什物,偌大的空間裡只有韋瓦第的〈四季〉迴盪著,手機突然不甘寂寞地響起,是部落裡的母親,我興奮地接起,還沒來得及說話,母親一貫大剌剌地吼著:「妳是打算什麼時候到家啊?」「呃?不是後天才開始嗎?我正在整理東西坐夜車下去啊。」「這樣啊,妳能早點就早點吧,好多人要送木材呢!」木材?什麼意思?我收拾什物的手愣在空中,正想要問清楚,依娜也是一句「回家再說」,毫不戀棧地掛斷,和妹妹如出一轍,看來要弄懂怎麼一回事,非得要等回到家才行了。

從熱鬧的台北後站搭上夜車,直奔朝思暮想的南方部落,回家的愉悅心情,讓我在疾行的夜車上,好幾次都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出來,甜美的夢境在往南方疾駛的車上逐漸成形。

南方天空沒有烏煙瘴氣的遮掩,凌晨不到五點,晨光大剌剌地占據了車窗玻璃,我在一片刺眼的光芒裡甦醒,恍惚中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晃盪的車身搖動,這才憶起原來正在南下返家的車上,臨睡前台北城烏鴉鴉的天際,已被南方亮眼的陽光取代,暖烘烘曬得人好舒爽,幸福感油然而生,年過三十之後,我愈來愈能體會「落葉歸根」的意喻。

妹妹見我一身輕便行李下車,不以為然地說:「妳是明天就要回台北嗎?這麼一點行李,等會兒老媽又要數落了。」我聳肩無言笑笑,離婚之後,娘家就是唯一的家,除了工作所需的行頭帶去台北之外,所有家當當初就都送回部落了,加上家裡現下除了么兒威海是男生之外,清一色全剩女眷,還怕沒衣服替換嗎?乘著妹妹的一二五機車,快速馳騁在屏鵝公路上,放眼望去沒有任何高樓阻擋,鬱悶許久的心情跟著開闊了起來,南北明顯的城鄉差距,空間做了最好的說明。只有在南方偌大的平原上能夠呼吸自如,不似在都市,深抽一口氣都擔心弄髒了胸腔,唯恐血液都被廢氣占去,忍不住就放聲嘶吼大叫。

久違的部落端坐在大武山脈下,受祖靈護衛著,陽光撒滿平原安詳似畫,這是我朝思暮想的故鄉,此刻卻感到近鄉情怯,我央求妹妹暫停下來,拿出隨身攜帶的數位相機拍下此時的寧靜,這幾張照片,可以讓我在往後想家時聊以慰藉。妹妹立在一旁,卻悶悶地發聲:「什麼時候妳才會真的回家呢?」搖搖頭,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雖然距離祭典還有兩天,部落中已經散發著隱隱的喜氣,從家屋往前望去,學校廣場中擎著聳入天際的竹竿,上面繫著各色三角旗幟隨風飄揚。這個時間,大部分的族人都在自己的田中辛勤工作,總要等到午後三兩歸來,才會見著大夥兒齊聚廣場,在貴族的領導之下分工合作,準備即將到來的祭典,這是部落數百年來不曾更改的慣例。

年邁的vuvu(外婆)近年因為眼疾及體弱,鮮少再到田裡工作,只是長年養成早起的習慣,她總是一早醒來索然無事度過早晨。機車一駛進家屋院子,就望見vuvu拿著竹掃把揮著,嘴裡還嚼著檳榔,我湊近vuvu身邊就是一個結實的擁抱,嚇著她不斷以母語咒罵,以為是哪家調皮的小孩,欺負她年邁又視力不好,握在手中的竹掃把就要猛力砸過來,還好一旁的大阿姨趕忙過來解圍,說是住在台北的阿烏回家了!Vuvu張開興奮的嘴巴,不住地叫喚著我的名字,一把將身後的我摟向前,祖孫倆語言不通比手畫腳交談一陣,倒也能夠知悉彼此的思念。說著說著,外婆突然手指一旁廚房入口處的幾把木材,嘀嘀咕咕又是一串母語,我無奈地朝坐在一旁嚼檳榔的阿姨投以求助的眼神,經她一番詳細解說,我終於了解妹妹與母親電話中曖昧的原因了。

依照部落傳統習俗,每年豐年祭舉行之前,有適婚年齡女性的家族都會備受關注,因著祭典的歡樂氣氛,加上又有群舞的機會,正是未婚男女互表愛意的恰當時機,但男方惟恐女方被其他有心人霸占,所以,一旦確認了心儀的對象,豐年祭開始的一週前,男方會托家中族長前往女方家送禮。這僅是表明愛意,並非任何約定或承諾,等到祭典過後,無論女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還得準備簡單的筵席回禮。

「那為什麼是送木材?」我疑惑地問外婆,阿姨在一旁答說:「因為以前木材是很有用的物資啊,哪家不用上山砍柴啊?以前這很值錢喲!」我恍然大悟,仔細地算了算立在廚房門旁的木材,居然有四、五束之多,不過,目前家中僅有妹妹的二個女兒算未婚,而且年紀分別才是小六和國一,根本談不上「適婚」年齡啊,這些木材似乎有些詭異。

「這是送我們家的嗎?」我指著那堆整齊的木材,「對啊,不然放在我們家幹麻?豐年祭正式開始之前,這可是大家注意的焦點喔!」我似乎走入午後的大武山脈,墜入一片藹藹白霧,「可是我們家哪來的適婚女人?」話才說完,一顆檳榔冷不防正中後腦杓,居然是視力漸失的外婆拋過來的,「把你家說得這麼沒價值,利格拉樂家族可是一堆女人等著追耶,真是沒禮貌的小孩兒。

」這是阿姨翻譯外婆說的話。

一陣交談之後,終於確認了「未婚」且「適婚」女子的定義,只要是目前沒有婚約關係的女性,都可位在此列。如此一來,利格拉樂家族上從外婆算起,寡居的依娜、妹妹,離婚的阿姨與我都是。這個答案的確讓我傻眼,「那……那這堆木材到底是送給誰的?」我結結巴巴地問,有點擔心自己也在無意中被人相中,還沒聽見回答,我就已經從這兩個女人眼神中瞧見詭譎的魅光,答案簡直就像刻在大門前的家屋名一般明顯,「嘿嘿嘿,聽說我們大家都有耶!」。

拎著行李進到屋內,依娜賴以維生的菜車正好駛進院內,大嗓門的她探問著屋外嚼檳榔話家常的外婆和阿姨,我和妹妹到底回到家了沒有?「回來了啦,這麼大聲全部落都聽到了。」我忙跨出屋外和依娜打招呼,免得遭她數落,部落裡屋舍比鄰,照依娜的音量嚷嚷,不用多久,大概左右鄰居都要來寒喧問候了。

幾個女人閒話家常中,一個健壯的男人氣喘如牛地進來家屋院子,打斷熱鬧的交談。我勉強憶起那是上部落的某家族人,只是怎麼扛著沉重的二十公斤的瓦斯桶,像隻垂死的山羌搭在肩上?何況他既不是送瓦斯的人,家屋方向也不在此處,烈陽下辛苦走來讓人納悶。「來送瓦斯的啦,我們家有人指定的咧!」語畢,連家屋左邊在屋簷下乘涼的貴族族長都出來張望了。

「啊?木材換成瓦斯桶喔?我有聽說呢,但是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過瓦斯桶真的比較實用耶!」貴族家的族長在一旁調侃,我卻愈聽愈納悶,送木材來家裡已經匪夷所思,難不成時代變遷,木材可以換成瓦斯桶?這幾年往返部落,居然全然不知有這種事情,我下巴快要掉到地下,滿腔困惑不知道該從何問起,而心裡更害怕的是:這桶瓦斯若是衝著自己來,問了只怕更加尷尬。(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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