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木材與瓦斯桶-下

◎利格拉樂．阿烏

那桶瓦斯直挺挺地立在我家院子裡，依娜展開驕傲的笑容，連忙端上茶水給來客，一面假意招呼著對方，以排灣族迂迴的方式對應詢問，這是哪家優秀的男孩？想要送給誰家能幹的女孩？一來一往優雅的母語對話，我卻是半句都聽不懂，只能呆呆地佇立在門旁，期待等一會兒阿姨能給我解答，抬眼正好瞥見來客閃爍的眼神游移在我和妹妹之間，看來女主角大概是不脫我們兩人其中之一了，手中不禁滲出冷汗。

熬到送禮的客人離開，我迫不及待地打聽剛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阿姨大笑：「妳急什麼，又不是送給妳的，是給莉芭拉（妹妹原名）的啦，人家剛剛只是分不清楚誰是誰而已，反正送禮就收，這不代表接受或拒絕，豐年祭完畢，煮餐飯給人家吃就好了，這桶瓦斯剛好可以煮一頓飯喔。」妹妹在一旁聽見，低聲罵句：「見鬼了。」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逕自到菜車上幫忙依娜收拾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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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丈夫多年前因病過世，寡居多年，原本和部落也不親近，但是自從小妹車禍過世之後，我又長期在外地工作，無可規避地妹妹承接了家族中諸多雜事。往來的時間一久，部落裡的族人自然也和妹妹熟稔起來，不似始終離家遙遠的我，只有在祭典或逢年過節才返家一趟。我與妹妹本就長相神似，常有人將我們錯認是雙胞胎，站在一塊兒，難怪剛剛那位客人眼神飄移，不知道究竟誰才是本尊？

截至晚餐時分，陸續又有人送來木材或瓦斯桶，我忍不住好奇地到隔壁鄰居家晃了晃，幾乎家家門前或多或少都有木材豎立，形成特殊的景色。後來我才知道，家族裡有適婚女性的，大概都會收到禮物，若是真的沒人送木材上門，家人也會視情況偷偷趁夜裡擺上一、二束，以免失了顏面。

晚餐時間，vuvu和依娜慎重其事地宣布了這個事情，一是讓家人知悉送禮的家族有哪些？同時詢問家中女性的意願如何？是否願意進一步交往？二是商量回禮請客的時間，原則上被點到名字的人都應在場，除非情況特殊才能商議。我看了看餐桌上的女人們，居然都表示沒有深交的意願，vuvu的理由是年紀大了，不想招惹這個麻煩，阿姨則是女人四十一枝花，正在自由逍遙中不願受約束，依娜身邊更是已經有個多年的護花使者。

眼前就剩下我和妹妹了，霎時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在我們二人身上，妹妹搖搖頭，表示只想把兩個女兒扶養長大，其他的事情沒想這麼多，對以再婚為前提的交往也沒有興趣。「那妳呢？」依娜突然眼光嚴厲地掃過來，「我？」晃了晃頭，好不容易脫離婚姻的枷鎖，我可不願意這麼快又自投羅網，還是單身女郎自由快樂些，至此，對利格拉樂家族的女人有興趣的男性，正式宣告全軍覆沒。

vuvu和依娜幾經討論，決定儘快回禮吃飯，免生麻煩，於是確定在祭典結束後一日回覆送禮的家族，這種場合我一向不擅面對，噤著聲不敢表示意見，依娜似乎完全透視我心裡的蠢動，冷不防丟來一句：「妳是第三代的長女，別想找理由偷跑！」我聳聳肩，不置可否，算回答了母親的質問。

最後，最高興的是vuvu（外婆）。因為這一大堆木材，可以讓她烹煮好多好多的應節食物。雖然時代已經進步到用木材替代瓦斯桶的程度，但我家的vuvu（外婆），可是很固執地依然使用著傳統的爐灶煮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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