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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耳語

2011/04/17 06:00

耳語

◎葉緹 圖◎太陽臉

姊姊這幾年來,是愈來愈少開口說話了,我發現問題並非出在嘴巴,關鍵在於她的耳朵,也許有點差錯,她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姊姊還有個奇怪的嗜好,她很喜歡挖耳棒。家裡本來有共用的一支,但是姊姊使用的頻率實在太高,也經常忘了歸回原本置放的空盒,有時會讓我們遍尋不著。有一天她突然開口說,自己要再去買一支全新的挖耳棒,而且要彎弧較深的,這樣許多事情都會變得比較簡單,以及容易處理。我雖然慶幸以後不用花太多時間找東西了,卻覺得挖耳棒只是個幌子,所以我開始注意起姊姊的耳朵。

其實,姊姊以前挺愛說話的,連學校老師都攔不住,每天聯絡簿上都得幫她勾選 「上課愛講話」,在放學時跟著路隊,我們常常一起拎著這五個字回家。這東西跟集字遊戲有點類似,集多了自然會有個大獎等著妳,姊姊就這樣得到母親的一巴掌。那年,學校的後方撐起一大片朱槿,好不熱鬧,開在姊姊臉上,暈紅的速度特別快。有一段日子她抿著雙唇,異常用力,連我都不敢跟她說太多話,我只好揮舞著小隊的旗子,賣力演出,以為可以趕走任何有可能讓姊姊破功的頑皮鬼。後來我才知道,很多東西不需要特別防禦,一個人要變是誰也擋不了的。但是過沒多久,姊姊又跟以前一樣愛說話了,只是她聽別人說話的時間也隨著拉長。

輕輕犁出想住下來的壞東西

剛成為大一新鮮人的時光,姊姊老被拉著參加活動,她說這是學校流行的「聯誼」。方式很簡單,就是做幾張牌子,男女雙方互相對抽,上面寫著就讀的系級及電話,然後就決定自己會搭上哪位冤家的車。在那些嘻嘻笑笑的聚會中,姊姊厭倦極了,據她形容,小時候玩的剪刀石頭布,變成星座論壇加一點周杰倫,以前喝的養樂多,換做浮著青春浪花的泡沫紅茶,大家漂過來捲過去。

直到有一次,真的是碰到冤家了,對方送她回到校門口,之後不知怎麼的,傳出他和姊姊走得近,有曖昧。姊姊從此就再也不參加那種活動,母親常說姊姊心理有潔癖,一點點灰塵就讓她受不了,我問姊姊那是什麼意思?她有點胡鬧地回,唉喲,人言可畏,以後妳就明白了。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姊姊挖耳朵的次數開始增加,話也略為減少。

姊姊挖耳朵的樣子,是很專心的,我喜歡她的姿態,頭微偏四十五度角,姊姊的長髮同時盪開一些,來回摩擦的樣子,像跟姊姊說著悄悄話。有時候我會有點小小的羨慕,那一根根髮絲直擊姊姊掏耳的過程,它們在那個黑洞裡,也許看見了姊姊什麼祕密吧。姊姊挖耳朵前,前面會先備好一張面紙,摺成四方形,安靜地平躺下來。她掏得很緩慢,行進的節奏低嗚,月球漫步。她告訴我,當耳棒子進入耳朵的瞬間,妳必須從最初的黑暗,剔除曾聽過的話,輕輕犁出想住下來的壞東西,一遍一遍,以同心圓的方向,最後呢,要在最外緣的地方,迅速畫個圓弧,這樣最乾淨,對了,像從前作文簿上老師評點的小圓圈。所以姊姊的面紙上就蹦出些許的黃點,聽起來不難嘛。

不過在這期間,姊姊一度急遽地回到之前的樣子,快速變裝。有一年,她最愛的明星張國榮跳樓身亡了,她回復滔滔不絕,敘述張國榮在《霸王別姬》裡的「風華絕代」,說電影裡這四個字用得真好,又跺腳他在《胭脂扣》的懦弱與任性,結局那一聲聲如花……如花……是該那麼悽厲的,姊姊最後頹然地做了個結論:但他還是像 《春光乍洩》裡南美洲大瀑布一般,急洩而下一去不回,讓人措手不及啊。於是有好一陣子,我沒看見姊姊挖耳朵,她在電話裡跟好友們聊著張國榮的一切,收聽新聞,想把那些消息統統聽進生命裡,剪貼他所有的身影,重複看著那些影碟,對著房間的海報說話。沒有半點生命的物品,姊姊也可以說上好久的話哪,我真的是有點擔心,姊姊會忘記她還有個妹妹啊。

後來的後來,姊姊考上研究所,她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當常備兵進駐八卦生產線

聽說那個地方,和我現在念高中是很不一樣的,一班不過十多人,如此看來,要等上幾年,才會有我現在同學的數目。其實呢,從小到大,進入新環境沒多久,班上慢慢會圍成好幾個團體,我們暱稱小圈圈,哎呀,妳們女生就愛玩這種遊戲了,誰跟誰好,誰又不跟誰好,有些人就是會這麼說。不過小團體也有小團體的好處,因為個性合,或者興趣相近,聚在一起也是很自然的。像姊姊啊,大學時跟同學逛街,會抱回一堆書回家,下雨天和別人出去觀賞表演,回來淋得濕答答,她仍舊笑得好開心啊,我還會幻想,她們一起在看電影時,看到激動處,會擁在一起的那種好交情。不過這些事,她現在很少提起了。

但是姊姊那裡是沒有小圈圈這回事的,大家都比較像獨行俠,上課時披著黑色炫風,下課咻地又不見了,飛回自己的星球。不過那裡有個司令總部,在不同時段需要有學生排班,注意這個世界有沒有爆炸,偶爾到不同區域送送公文,聯絡彼此的音波,有時得請示上級,下一個指令是攻打還是不攻打呢。當然啦,那裡還有幾個常備兵,是他們所上聘請來的辦事員。因此這些俠客,就會在總部飛來飛去,在同一條生產線上,今天幾位,明天又幾位。姊姊說那裡生產的東西叫做八卦,還是改良過的,當事人不在的時候,大家就假裝欲言又止,斷斷續續還是講了出來,一批換過一批,加上常備兵進駐戰場,哇,戰況就更精采啦。又或者,有的人說話喜歡表演翻筋斗,非得來個前旋轉,後空翻,才知道他字詞裡真正的刺點。慢慢的,姊姊變得不喜歡說話,愈。來。愈。沉。默。

時間會解決徘徊旳一切

姊姊終於有專屬的挖耳棒了,她買到一支亮金色澤的,「掏起來還會閃閃發光喔。」姊姊對那支耳棒非常呵護,她拿了一條麻質細繩,穿過背包裡的網狀袋,直到縮為耳棒可以棲身的大小,再橫拉起拉鍊,耳棒就直起身子,「這樣就不怕它東倒西歪受傷了。」不過我開始感到害怕,姊姊幾乎每天都要挖耳朵,她總是覺得,不夠不夠,不夠乾淨,有好幾次出血了,她還是繼續,對了對了,那些討厭的耳語就快要出來了。姊姊的耳朵連變形都沒有,變的是她整個人。漸漸的,面紙上時黃時紅,我不愛看那些調糊的色彩,怪可怕的。我突然大喊,妳為什麼要這樣,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姊姊笑著回應:把那些渣滓全部挖出來,我的人生就可以疏通了。

接著,姊姊會在白紙上寫字,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字句,例如這一句「如果往耳朵裡吐口水/會不會變成一場美麗的洪水」,我想自己如果被口水淹沒,那真是挺噁心的,一點也不美麗,當然偷看姊姊寫東西這件事,我沒讓她知道。但是姊姊絕對不會在洗完澡後掏耳,也許跟洪水有點關係。她覺得那時候的耳朵滲水,挖出來的耳屎帶水,不是真實的東西,而且不過癮,何況有些耳語在那個時間點,耳棒探入的當下,會往她身體更深的地方流去,如果輕忽了,之後就很難處理,那是很危險的。

姊姊興起的時候,她會邊掏耳,邊跟我分析,那些屎塊像艱難的字彙,姊姊一解釋我就都懂了。比如:第一回被揪出來的耳屎,雖然身上帶灰,但對生活是比較不痛不癢的,再來呢,有些屎塊挖時會像卡在岩壁上,顯得較為堅硬,就需要用點力,加上一點決心,迅速將它刮除,也許有點痛,但以後會覺得比較好過。至於那些出血的部分,和屎塊攜手之後,是最麻煩的,比較難估計分布的範圍,有時會痛到讓人感覺把整片耳朵割下,只好等結痂以後,再進行探勘,然後每回再受一次傷。姊姊認為這不是大問題,那些徘徊不去的耳語,時間會解決這一切。我開始佩服姊姊了,而最讓我開心的是,還好還好,姊姊也有注意到我的時刻,她願意幫她的妹妹掏耳朵,不過一點也不難受,姊姊的力道輕輕柔柔,舒服得如同被晨霧覆蓋一般,我覺得自己更愛姊姊了,即使那些長得並不討喜的塊狀物,會一直在我們的生命裡爬來爬去,我還是深深相信,姊姊不會停止跟我說話,即使她愈來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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