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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書與人】 方寸搖曳 － 陳育虹與她的詩／生活
《之間》
專訪◎楊佳嫻
詩人陳育虹與新作《之間》。（嚴心雋／攝影，陳育虹／提供）
一
假如你聽過一種聲音，是風吹動滿山相思樹，遠遠聽見，像轉小了的海浪。那聲音是什麼在發動？是「你凝視孤獨／如凝視一只對剖的梨」，是「青澀皮層下／明透，均勻，坦坦的初心 ／幾顆種子，／黑色的埋伏，裸眼回望」（〈梨與孤獨〉）。
假如你看見過這樣的詩，兼而為金泉與夢花，一個意象出來了，還可以瞬間再翻出四、五個來，唱歎再三，那餘韻吹向你感覺的尖端，忽地鑽面一鑠。陳育虹即是這樣的詩人。楊牧在《之間──陳育虹詩選》（洪範）的序說：「有時那飄搖的意象或思維於無聲中竟也自鑄出一種姿勢，如虛實迴轉於葉慈預言再三的環鏇，往往為我們詩的靈魂拍擊，提煉出無比的創造力」，所以陳育虹能探索那「讓月光微汗」、「讓燭光讓顫抖沒有保留」（〈讓雨〉）的幽景，能洞穿「進入湖面，你的臉浸入／時間／灰綠的潮濕中，湖水／一秒，一秒／慢慢填滿整個／你」（〈我知道你在湖邊〉）的絕望。
近十年來，每隔兩、三年，陳育虹即交出厚厚的詩創作成績單，關注與風格均無比鮮明。其實，1991年移居加拿大溫哥華後，陳育虹曾有相當長的時間，幾乎不曾提筆正式寫作，「可是書還是讀的。」而在閱讀上，她特別偏好女詩人，尤其歎服於歐美文壇常見年高而仍創作豐沛、品質獨秀的女性。
二
談起1996年出版第一本詩集《關於詩》（遠流），她說：「這本書主要就是送給父親的禮物。」因為父親惦念著女兒的寫作。於是，第一部著作逐漸成型。由於丈夫嚴長壽喜歡拿著妻子的心血「獻寶」，詩人張香華看到了就說，我來拿去給出版社看看。因而促成了陳育虹和遠流出版社合作的因緣。封面是詩人自己的畫作，內頁則配上插畫家林崇漢的作品。
接著，1999年出版《其實，海》（皇冠），然後就進入了近年來的豐產，《河流進你深層靜脈》、《索隱》、《魅》，乃至翻譯達菲（Carol Ann Duffy）的《癡迷》（以上皆為寶瓶），到了今年出版詩選《之間》（洪範）。去年還在爾雅的日記系列中出版了《2010陳育虹：365度斜角》，讓讀者得以看見她如何在生活中搭築詩與想像的樂土。
詩作總是能將中文字官能感充分延展的陳育虹，卻感歎自己在中文傳統上吸收太少。她謙虛地說：「畢竟我是讀外文出身，中文上缺乏修養，只好用外文的部分來補足。」除了英文，她也能讀法文，還曾經從法文翻譯過一本宗教心靈類的小書《雪之堡：一個銘記著智慧與詩的故事》（天下）。
三
幾次和陳育虹同桌共餐，早已發現身形清瘦的她，飲食極為簡單。她說，「我母親是江浙一帶人，廚藝很好，還在家裡的時候，真是享盡了口福。倒是自己有了家庭以後，怕麻煩，飲食方面一切從簡。」她父母在上海住過霞飛路，「就一幢小洋房。他倆愛看戲，顧正秋那時候非常年輕，剛剛冒出頭來。他們買了月票，天天去聽。聽完了就去吃小館子。」搬遷到台灣來以後，還在家裡票戲，「小時候師傅整套鑼鼓管弦都過來的，我母親能唱青衣和老旦。」不過，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陳育虹本人倒是對戲曲沒有太大興趣，「我哥哥也是，好早就叛逆得不得了，一個人跑出去搞熱門音樂，我父親氣死了。比起來，我自己也寧願聽那些舶來音樂。」
她說：「文學於我，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選擇。」念書時數學從來沒有好過，「國小讀南師附小，有一陣子數學老師很兇──這數學老師也是文壇中人，就是郭楓先生。我一輩子就只有在郭楓老師手上被打過。那簡直是──就是更討厭數學了。」她笑言，數學不好，那當然就往另一方面靠了，相較之下，文學多麼親切甜美。
四
做為創作生涯至目前為止的回顧，《之間》不算是精選，詩人自有邏輯：「我不是選寫得最好的，而是選氣息相近的。一首詩有一首詩的天地，一整冊詩集也有一整冊的，自己的宇宙。」
《之間》成為可能，是楊牧先生的邀約：「在洪範出一本吧？」封面是灰黑白色調，水紋，孤鳥，層層疊疊濃淡的線條，那鳥縮著脖子，像一枚單音。陳育虹喜愛內斂、簡單的色彩和設計，「只有那本《癡迷》是個例外，那種剔透折射的桃紅，更符合熱情癡執的感受。」
詩選的〈引言〉，陳育虹替這書名做了題解，光影，虛實，時空，迷悟，生死，你我，不外乎就在心的方寸之間。而詩選最後一首，〈抒情詩〉，寫著：「那最後的字還不知／會寫在哪裡／該寫在哪裡／我們蜉蝣一樣的肉身肉身／一樣的字／能不能寫在靛藍染的／海的綢緞」，彷彿詩人極目遠望，知道這寫作還持續，還延長，到世界末日與異境，「那些字，骨架與肌理 ／那同樣的水，不一樣的波浪／你說，重要的是／那是波浪」，波浪即是胸坎方寸內的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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