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金色豔遇

【閱讀小說】金色豔遇

文．圖◎逗小花

在貝拉斯美術館一樓的長廊角落，坐著疲憊的漢娜，半睜的雙眼正望著圓形石柱上蜿蜒攀附的長春藤。她已經在塞維亞待了快兩個星期，踏遍了舊城裡每一條石版路；逛遍了商店、畫廊、公園、廣場、拱廊、咖啡吧；也看了一場又一場的表演，佛朗明哥、鬥牛、舞台劇。她的心中充塞著異國情調，同時也布滿空虛。儘管她動人的容貌引來了無數的口哨與搭訕，溫婉的東方氣質總是贏得注目與讚賞，西班牙男人熱情地對著她大唱情歌，女人則拉著她嘰哩呱啦地放送八卦，她卻只想儘快離開。就明天吧！她游離的目光一邊穿梭在攀藤身上，一邊在心中計畫著下一段旅程，格拉納達、巴塞隆納以及終點──孤單的家園。她厭煩了孤單，厭煩了填塞孤單的旅程，厭煩了看似熱絡的人際假象，也厭煩了只剩下孤單的家。但也實在受不了再讓另一個男人進入她的生活，那比孤單還可憎。

她煩躁的心情在安靜的美術館中顯得格外嘈雜。少得可憐的訪客輕聲細語地漫步經過眼前，對她不經意的一瞥中，彷彿帶著輕微的譴責，好像她的不安打擾了這片聖地似的。歎了一口氣，她起身走向二樓的古蹟陳列室。其實原本的打算是走出大門，找一間和她同樣嘈雜的露天咖啡座，容納無盡翻騰的思緒，隱藏寫在臉上的徬徨。然而雙腿卻把她帶回到一幅令她印象深刻的浮雕前面。那是一幅金色長髮女人的浮雕，描繪的是羅馬時代的女祭司，鑲嵌在兩間展覽室中間的牆面上。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麼多精緻美麗的展品之中，獨獨只對這塊被當做空間裝飾的作品感到興趣，臨去之前還要再看上一眼。

請繼續往下閱讀...

然而也並非只看一眼而已，她甚至靠著走道的欄杆坐了下來，直楞楞地盯著牆上的女人，和那一頭旋繞的金髮。說不上來什麼原因，漢娜就是有種熟悉的感覺，彷彿自己才是畫中的女人。有著一頭烏黑飄逸長髮的漢娜，標準的東方瓜子臉和一雙杏眼，平坦的胸部搭配纖細的身材，這和牆上女人的豐腴肉感，以及立體鮮明的西方輪廓可是全然不同。漢娜並不是那種崇洋媚外的女孩，甚至以自己的東方特徵與身段為傲，也許只是羨慕女人的寧靜感吧？！會這麼想，是因為方才還在騷亂不安的心緒，竟然神奇地安靜下來，這令她感到意外。女人大膽的眼神直逼而來，雍容典雅的神態與洞徹人心的靈秀，展現著力量，彷彿催眠般穿越數百年時空，漫遊進入漢娜的意識深處，感染了她的靈魂，飽滿了她的情感。那水流般的金髮，滌淨了憂慮，撫慰了寂寞，連同空虛與孤單一併帶走。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像是獨自待在寂靜的空屋子一般，也像是沉浸在另一個──不是搭飛機就可以抵達的──世界裡。訪客們刻意壓抑的步伐早已消失殆盡，管理員也不見蹤影，凝視模糊了邊界，世界就只剩下她和女人。因此當睡意襲來，她渾然不覺。

漢娜只記得先是看到了女人對著她微笑，才正感到奇怪，女人的長髮便像長春藤一般，沿著牆面一路向下竄生蔓延；又如同陽光照耀下的蜿蜒河流，緩緩爬過暗綠色的大地，順著她的雙腿與軀體攀附纏繞，溫柔撫觸著她的每一吋肌膚，令她產生愛撫似的顫慄與愉悅。還來不及驚訝和疑惑，就像所有的夢境畫面那般荒誕與跳躍，下一刻，她已經赤身裸體地躺在地上，和女人豐滿細緻的胴體緊緊纏綿擁抱、繾綣廝磨、熱情擁吻、合而為一。她仍然來不及意識與分辨，混沌的狂喜之中，高潮竟是綿延不絕。

她聽見自己的叫聲而驚醒過來，夢裡的一切是那麼栩栩如生，她感覺嘴唇依然熾烈腫脹，心臟仍是狂跳不已，呼吸來不及減速，以及下腹一片濕熱。她甚至不敢抬頭面對牆上，那個她所經驗的第一次，即便那只是場春夢。她匆匆起身，背起背包便奮不顧身地往外衝去，當她奔到售票口時，瞥見了售票員微微吃驚的眼神，彷彿窺見夢中祕密似的令她潮紅了雙頰。頭也不回地，她走進了夏日的豔陽之中，像是重獲自由般邁著大步，第一次，她感覺到人生充滿了光輝燦爛，飽含著無限可能與奔放舒暢。

然而，對於貝拉斯美術館的售票兼管理員而言，這個剛剛打從他眼前經過、消失的女人，卻令他有種說不出所以的困惑伴隨著驚訝，那是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彷彿朝夕相處的老朋友，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誰。當然，這個困惑並沒有打擾他太久，便自動地退讓在思慮過多的腦海一角，但，也沒有隱藏太久。數小時後，管理員做了關門前最後的例行巡視，當他經過二樓陳列室時，一股異樣的感覺突然攫住了他，令他停下腳步，心底瞬間掀起的一股莫名力道迫使他轉頭，可想而知他此刻的表情了。那鑲嵌在兩間陳列室之間的牆面浮雕，那個他看管多年，即使燒成灰也都認得的金髮女人，如今卻換上了一張東方臉孔與身材，正以天真的雙眼，瞪視著遙不可期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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