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民族獨立運動與CIA

◎郭力昕

2012「圖博文化節」的「圖博自由影展」裡，焦點影人瑞圖薩仁與丹真索朗（Ritu Sarin & Tenzing Sonam）的幾部紀錄影片，值得閱讀、參考。其中《堪蘇仁波切的轉世》與《千絲萬縷業力牽》，是關於仁波切的成長歷程，與藏傳佛教神祕的轉世故事。而《撥雲見日》與《影武者：CIA在圖博》，則是更為精彩、不應錯過的兩部紀錄片。

《撥雲見日》紀錄一群在印度的圖博流亡政府達蘭薩拉地區的年輕圖博人，於2008年春天，決定徒步2500公里走回西藏的長征之舉。此舉壯志未果，被受到中國政府要求的印度警察在邊界上阻止、遣回。而於此同時，西藏境內也展開了自1959年3月拉薩起義以來，規模最大、最激烈的一次圖博人對中共的抗爭行動。此片相當全面地記錄了中國政府對藏獨運動的殘酷壓制、與對以溫和中間路線要求自治區的達賴喇嘛的抹黑和抵制。除了達賴的訪談，此片也訪問了長期支持圖博自由的名作家唯色；她犀利指出漢文化在西藏地區的各種文化帝國主義入侵作為，才是更甚於槍砲的嚴峻危機。而長征的圖博青年，在帳棚裡展開的達賴中間路線或獨立激進路線、何者對圖博人較好的辯論，也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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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見日》讓我們了解，圖博人民今日如何依然意志堅定地集體抵抗中國霸權。他們展現的悲壯情懷與意志，令人起敬，也看到一個有著深厚宗教力量的民族，對於民族解放事業的堅持，是不打折扣的。然而，解放事業的歷史與過程，既充滿挫折，也並不單純。《影武者：CIA在圖博》，讓我們看到圖博獨立運動裡的某個複雜真實。做為具有啟迪意義的紀錄片，這部由BBC製作的《影武者：CIA在圖博》，我以為是更有價值的。

1956年起，美國政府開始積極介入西藏獨立事務，以防堵冷戰時期蘇聯和中國為首的共產主義陣營，在亞洲的持續擴張與壯大。《影武者：CIA在圖博》這部影片，記錄美國通過中央情報局，在西藏地區如何介入當時的獨立運動，並且訪問了多位當年參與此任務的前CIA退休官員和倖存的圖博游擊隊戰士。配合當時的一些珍貴檔案影片資料，我們看到CIA自1958年起的五年裡，在科羅拉多州的高山地區，訓練兩百多位圖博游擊隊員使用各式武器戰具；當年的幾位CIA官員，也見證了美國介入西藏進行顛覆中國工作的細節。一位CIA官員在片首的陳述相當直白，令人失笑：「我很高興能被派到圖博，比起我們CIA在中南美洲進行的那些工作（例如支持親美右翼獨裁政權、破壞民選左翼政府），這是個好的任務」。

當年存活至今於片中受訪的幾位藏獨戰士，固然都表達至死無悔、也一生準備為爭民族自由而慷慨就義的堅定意志，卻有不同的心情與反省。例如，一位老鬥士對於美國後來忽然放棄了支援藏獨，讓他們有受騙之感。另一位當年的反抗軍成員，在片尾做了這樣的省思：「無論美國當年是基於善意，或者只是利用了我們，在當時的情境下，我們都需要有人來協助對抗中共，因為那時沒有其他人睬理我們，而我們不能用石頭和中共對抗。我認為應該將當時美國的武力支援與軍事對抗，看成獨立圖博運動裡的一章。但它不應該是持續爭取自由的方式。」

這樣的反省有其價值。我們可以從中思索，任何一個民族解放或政治獨立的運動，在某個特定的歷史情境下，固然有其無奈的條件限制；然而，一個國力處於弱勢的國家，冀望藉由對美國／CIA的依賴，以協助（甚至有希望能讓其主導的幻想）達成政治獨立的目的，這種「與魔鬼交易」的算盤，究竟有沒有勝算或可能，值得再思辨。●

■「圖博自由影展」為2012圖博文化節系列之一， 3月2–9日於光點台北放映16部影片。導演瑞圖薩仁與丹真索朗夫婦也訪台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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