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鬥鬧熱】 第四台

◎楊富閔

像菱角收成初秋10月，母親外婆後院搭了遮陽小棚，矮凳子拎著便趕緊圍坐、掘起尚濕的新菱來，那菱山菱堆起碼半天才掘得完啊，母女話不停，到底還有善化「愛鄉之聲」廣播電台作陪，Radio的點歌心情；也像實施週休二日的國小五年級，記憶中外婆家的日頭特別好，護龍外柏油路有牛隻農耕機同時在跑；我則在護龍內，赤腳小客廳換過小廂房，忖想如何磨耗大好晨光。

我漸漸能體會父親為何迴避回娘家了，那時，他大概帶領壘球隊正在不遠處隆田國民小學「打盃仔」，然我是體育白痴，被球追著跑，認命苦蹲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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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夏天不是過了？植有菱田的東西庄，還是太沉悶太熱。

再說，外婆家不裝第四台，遙控器斷電，電視裁了塊像遮羞布的碎花布給蓋著。

早上10點，除了健康養生節目，大概就剩猴子毛毛主持的「大自然教室」，我無聊到會畏寒，躺在外婆的水床翻滾，窗仔門打開，讓熱風流進來。那時，我正片段學哼著一支叫〈智慧的光〉的新曲目。

民視開播幾年後，外婆家的電視竿仔才收到無線電波，真正有了「第四台」。我喜歡新寶島康樂隊演唱的台語歌〈智慧的光〉，諸多後來被拿做消費台灣的經典元素，它MV都抓到了：中正紀念堂前的電音三太子、泛舟溯溪太平洋、新高山雪景與阿里山火車，大隊接力的小學男孩，烈陽下冰涼水龍頭。世界音樂般的編曲，多音鎔鑄，那時的社會心緒大概就是唱：「彩色的世界智慧的光／咱是趣味的電視台／彩色的世界智慧的光／咱是自由的電視台。」

電視節目，與你的青春故事，皆準備萬花齊放。

大學四年夜夜失眠，凌晨巧遇全民電視台收播，配著一曲〈智慧的光〉，總勾起孩提外婆家酷熱的假日天光。那時，我也常與收工的菱農外婆，大同電扇嗡嗡轉響，豪飲家熬青草退火茶，觀賞「菅芒花故事」和「春天後母心」重播，或我自個兒享受阿炮阿嬌主持的兒童節目「台灣囝仔王」，看似懂非懂的「民視異言堂」。更像大學都快畢業，我才聽見歌詞夾藏的原民語聲：「pa leav ya po s pg ya cha vovo／nu v ag v ag ko a sa lo an lo an」

什麼意思呢？「給多一些祈福好運，給下一代子孫／好讓他們的未來走得更順暢平安！」多美好的祝福！多清新的時代之音！我合掌，我垂目領受，我的「第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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