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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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南歸

2012/09/23 06:00

圖◎太陽臉

◎蘇筱雯 圖◎太陽臉

常是墨黑的夜晚,亮點等距離畫過,枕在膝上,身體在震動頻率中逐漸放鬆,不多時便陷入沉睡。醒轉過來四肢已然僵硬,夜色持續,機械運轉的低沉轟聲,牽引著無盡的夜無盡的亮點無盡的路牌,往後,再往後。有時甦醒過來,震動變成徐緩前行,離散的車輛一下子收束起來,把臉貼在窗上還可以看見臨車的人。店家招牌襯各色霓虹,城市是那麼的相像,只要熟悉某個城市,你就能輕易比較出街景、商家甚至是路樹的差別。

房屋矮一些、道路窄一些、店家稀疏一些,黑板樹或鳳凰木。最明確的標誌是那棟屋子,在曾風光過的夜市旁,舊式的連棟透天厝,四層樓,前面的騎樓用來停車。每次我們駛進那條巷子,她早已候著,看見我們總顯得特別開心,尤其我喊一聲阿嬤的時候,「要來去夜市仔吃鱔魚麵否?」她總會這樣問。然而不論過年或暑假,我們來了又去,當中就用吃飯睡覺看電視填滿,過幾天又再度回到我所熟悉的城市。

重尋記憶中微涼的一景

每年每年就這樣南下北上,暑假回去的日子多了,而太陽在南方停留得更長。電風扇咿呀,遙控器轉啊轉,口沫橫飛嘻笑戲謔在黑盒裡氾濫,我卻逃離不出這百無聊賴的熱天午後。陽光從紗窗滲進來,照不進長形屋子的一樓,怯怯懦懦,與一室陰暗拉拉扯扯,如同電視節目般令人不耐。終於在離開的前一天,我決定出門淋滿陽光。門外至少有個新鮮的城市。

公車繞行市區,一路搖晃到光復市場。下車後再走上一小段路,投身人聲鼎沸。對巷冬瓜茶依舊是人們的聚集處,巷弄交錯小吃,古老的建築與古老的食物是這裡的底色。赤崁樓和武廟是對門,大天后宮則由彎曲小巷串連。

記得一次夜裡阿嬤領著我們越過各種氣味,藥燉、清蒸、熱炒、酥炸、紅燒,熱氣撲面而來,日光燈管下的塑膠桌椅塑膠碗盤,罩著一層白光。不同的香氣在店舖前漫溢、互相交融,綿延到路的盡頭。

忽地一拐,進入小巷。緊挨的牆面用紅磚砌成,有些則塗著白漆,或新或舊。低矮屋簷磨磨蹭蹭,有時窗幃緊閉,你會懷疑屋主不知去向,任其在城市的一角荒頹,有時貪涼門戶大開,這時必定有沙發或幾張椅子,一台電視播著熱鬧的綜藝節目,抑或是你來我往的鄉土連續劇。

我們在巷中穿行。夏天夜晚,細微的風吹過頸項,有時巷弄人家種的植物,枝枒草葉拂過手臂,有著冰涼的膚觸。跟著阿嬤走進一條條昏暗窄巷,矮牆隔著聲囂與氣味,街聲雜沓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一切是那麼的安穩。最後她停住腳步,往前一看,狹小的視線一下子開闊,廣場上小孩子追逐著,背景是大天后宮。

那次的記憶是微涼的,夾帶未知與探險的興奮。早不是這城的居民,在記憶開始前我已移居別地,熟知那裡的天候、餐廳及公車路線。浸泡在那裡的腔調中,長成一樣口音。回到南方固定一年兩次,例行公事乖巧孝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電視與吃用來維持日子,時間到了,喔,走吧回家。

我站在賣杏仁茶的攤子前,依著路標左轉右彎,曾經掩埋在不耐與無聊中的記憶,鮮明起來了。陰影覆蓋的巷子,仍保有涼爽的感覺,依舊小而寧靜。

忽地視野一開,傾盆的卻不是夜色,而是陽光。這讓我想起郭柏川的畫作,偌大的廣場,遠處紅牆紅瓦、馬背燕尾令人斂住目光,天是清澈的藍,帶有水彩的透明感。我向前走去,腳在石板地上感到踏實。

回家時已是傍晚,車窗映著夕陽,刺眼的光線把一車子人曬成橘紅色,我瞇著眼,看著街景跟著公車迤迤滑過視線。到了家,就望見阿嬤獨自站在門口,她在等我。「爸爸媽媽出去了,看妳要吃啥物,我煮乎妳吃。」她說。「阿嬤妳免煮啊,我們去夜市仔吃鱔魚麵。」我本來想,吃什麼根本無所謂,但是看見她期待的眼神,我講出了這句話。

過條街就是夜市,我們走過蛇肉湯、棺材板和幾家鱔魚麵,才到達她說最好吃的那家。只有我們這桌客人,我叫了兩碗鱔魚羹麵。這是我最熟悉的台南小吃,微微的酸味、台南人最愛的甜,勾芡過的湯汁配上香脆的鱔魚,「我在別的所在吃的攏難吃擱貴吶。」我說。她開心地望著我,「好吃齁,只有台南的才好吃啊。」我對她笑一笑,之後我們沉默地吃完,然後離開。

佇守在夜色中執拗的身影

出發上路,通常是在夜裡。臨行前阿嬤總要我們把她園子裡種的菜一一提上車,直到太多太重了,爸媽才會不得已地拒絕一條菜瓜或一串香蕉,「那邊又不是買不到。」她拗不過,只能屈服。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拿她親手種的蔬菜。後來她連菜園都不去了,市政府把地給收走,而家人也因為她日益嚴重的失智,擔心她出了意外而不給去。總是一件事問好幾次,連上一餐吃什麼都會不記得,重複的問句讓人不耐,偶爾也成為大家取樂的對象。她記不得最近發生的,但卻永遠對過往有著鮮明的記憶,老去的大腦自動消除零碎的物件,只為她保留人生中認為重要的事。

今年回去,也在夜晚抵達那城,她站在微亮的家門前,小小的身驅佝僂。車在巷口停止,她湊近車窗,想確認是不是她的兒子孫子回來了,她從來分不清這遍生的各色的鋼鐵機械。隨後她開始忙碌起來,實在沒什麼好準備的,卻仍堅持照顧著我們,彷彿自己未曾衰老,而我們還沒長大。

我想起多年前的夏夜,那時她還年輕,還對她出生、老去的城市保有足夠的記憶。她居住在這個古老的城裡,如同她衰老的大腦和軀體,不同的是,老城永遠有新鮮的觀光客或移民者,卻沒有人為她而停留。

幾天後我們依舊在晚上出發,她站在門口皺著眉,向車子裡揮手道再見,喃喃自語:「開卡慢欸開卡慢欸……」車行愈遠,她瘦小的身影更小了,看起來單薄。

關上車窗,隔熱紙把夜色染得更深,陰影下的她幾乎快看不見。我狠下心轉過頭不看她。我一直都知道的,就算轉過頭、上了交流道、過了新營古坑,就算已直達我認知的那個家,她還是會一直停留在那裡。在家門前的巷子,在彎彎曲曲的小弄中,連同那座城市,不在乎人們的去或來,近乎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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