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八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三獎】 平的 歪的 直的 〈下〉

◎陳思宏

一團火球，從廢棄的紡織工廠炸開。那幾秒的爆炸時刻，小粒終於知道，當鹽酥雞是什麼滋味。整個工業區變成油鍋，滾燙空氣炙人，他的皮膚立刻金黃酥脆。尖叫都被爆炸聲給埋了，他無法睜眼，面前一團漿糊，他無法呼吸。

一切，都燒起來了。

他躺在地上，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天上有一道垂直的雲，連接到這個油鍋工業區。好美好直的雲。

請繼續往下閱讀...

高大的娘娘，推開機器，把炸得酥脆的小粒扛在背上，奔出工業區。

那天，工頭沒來，他們沒去監獄，爸爸沒簽字，賽跑沒人贏。整個暑假，他們都在醫院裡度過。

在醫院裡看電視，他們幾個鹽酥雞，才知道原來他們遇上了軍機墜毀。

醫院很好，有冷氣，沒有暑期輔導。他們幾個歪的，在醫院裡，找到了真正平行的時空。

很多年後，已經長大成熟的他們，返鄉參加喪禮。

靈堂上，小禿禿的遺照，被過度修片，長髮烏黑濃密，笑容的弧度太誇張。娘娘寫了幾本文學小說，HBL嫁到香港去，生了三個小孩。小粒呢？他的世界後來回歸立體，股票投資失敗，離過婚，失業中，回到這片菊花田參加喪禮，他找到了遺失許久的安定感。或許，回來住一陣子吧。

小禿禿是被她爸爸殺死的。她提出告訴，舉證侵害。但她爸爸找到她在城市安居的公寓，在電梯旁等著她。

幾個老同學坐在菊花田旁，找不到適當的話題。菊花田徹底荒廢了，百盞燈泡都是破碎的。娘娘額頭上有燒傷疤痕，那是救他的證據。HBL變胖了，酒窩都快不見了。陳大立把回憶的轉速調到最慢，重播他們一起去監獄的那天。

逃出燃燒的工業區之後，他們全部緊靠著彼此，站在筆直公路旁，看著熊熊的火焰。有一道慢慢消失的筆直煙塵，把天空跟工業區連接起來。煙塵像個垂直階梯，快速爬上去，就抵達另外一個世界了。小禿禿的草帽不見了，頭皮被燒傷了。小禿禿的頭皮真的很像地圖，那些髮塊就是陸地。

小粒指著小禿禿的後腦勺說：「你們看，這塊頭髮的形狀，好像台灣。」

小禿禿突然開始大哭。她用力把那塊台灣髮塊拔除，丟進嘴裡。她哭著說：「跟我一起回去工業區好不好？好不好啦？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家。」●

【評審意見】

諧謔的悲傷

◎陳雨航

除了課業競爭之外，差別、歧視似乎是過分了的國中裡，作者選取了幾名弱勢的學生，敘述他們的相互幫助「力爭上游」的友誼。但饒富興味的是主角大立先是在歧視的一端，後來才在受歧視的這端，於是這樣的相濡以沫便脫離了單純的善良而有了切身的現實意義。然而烏托邦是虛幻的，那個暑假在醫院裡找到的「真正平行的時空」最終無能抵擋現實生活中的殘酷。

幾名角色的家庭背景，著墨不多，但簡短的勾勒，也足以帶出具體的印象，並相當程度的反應了台灣鄉鎮的狀況；悲傷的故事，作者以諧謔的語言和超現實的瑰麗景象給了小說不同的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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