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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書與人】懶於重複，永遠創新的詩人 － 李進文談《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
《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
專訪◎林婉瑜
詩人李進文及其新作《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李進文／提供）
1998年李進文（1965-）出版首部詩集《一枚西班牙錢幣的自助旅行》；2012年底出版《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已是他第七部詩集。相對於新作出版的快速，李進文對讀者來說是帶著神祕色彩的，他不常出席公開活動，即使書寫散文，也不刻意暴露生活面，抽象大於具體。
我的印象中，李進文收斂、寡言，每在評審場合遇到他，不管什麼情境他總溫和節制，當說則說、該止則止，言談中不曾出現疲憊、慍怒、激昂……任何情緒化的流露。他的人有水的性質，悠游優雅地轉個彎，就把壓力變成一隻鴿子、變成一個對窗外的凝視、變成一首詩；而他永遠貓一般輕輕出現，淡然離開。
詩人年少酷愛電影，除了觀影外還固定閱讀《影響》、《世界電影》等雜誌；再者愛讀小說，熟讀七等生、陳映真、王禎和、魯迅、志文出版社《新潮文庫》的翻譯小說；藝文雜誌《當代》、《文星》、《人間》也幾不錯過。李進文說：「電影、小說、雜誌，才是我『文青』時代的主要讀物，當時，現代詩只是閱讀版圖中的一小部分。」他的首部詩集《一枚西班牙錢幣的自助旅行》書末附有作者年表，我覺得很有趣的是這一條目：「1983年高二，閱讀魯迅的小說。開始寫些小詩，未發表。」在大量的、並非專注於詩的閱讀後，李進文一提筆寫，卻是寫詩；到了大二他才深入讀詩，讀楊牧、洛夫、余光中、Emily Dickinson等。
有詩意才有創意
進入社會，李進文初始擔任出版社編輯，而後任職報社政治線記者長達七年，他認為記者和詩人有相近的身世：「記者通常具有寫詩的條件，因為他日日被訓練『細節觀察』和『抓角度』，詩的方式不也是如此？」離開記者工作後，他在溫世仁創辦的明日工作室擔任總編輯逾十年，工作上需要接觸「多媒體影音」、「漫畫」等等表達形式，無論是任何形式的產品或作品，他總喜歡將「詩意」置入，因為「有詩意才有創意」，只有詩意才能改變消費和生活態度，他用此種態度規畫的三部多媒體書《愛老虎油──小森巴的禮物》、《騎鵝歷險記》、《小蜥蜴的回憶》，得到文化部的數位金鼎獎；他策畫的紀錄片《黃羊川》得到2009年台北電影獎最佳紀錄片。我們一向留意他是個好詩人，忽略他也是個相當出色的總編、創意發想者。
工作上接觸到的題材，也回返過來，改變他對詩的想法：「動畫（電影）的影像敘述節奏，影響了我的詩。包括跳接、節奏、畫框外的延伸意境、想像力的鍛鍊、虛擬與真實的掌握，最重要的，我覺得是『幽默感』，動畫的本質無論快樂或不快樂，總帶有一種面對工作、生活，甚至人生的幽默態度。」動畫影響他的詩，大概就像這種有畫面又引人莞爾的句子：「敲頭就有古井回音／敲破思考就躍出抹香鯨」、「需要那麼多雜學／讓一顆心吵得像街頭飆仔嗎」。
他時常寫到愛、家庭、社會議題、職場生態、政治……但，同一種題材他有無數種述說的方法、無數種抵達的方式。談及「愛」他曾說：「想你新綠，每次愛起來都氾濫佳句。如今我雙鬢斑駁，得日日吃墨。請老祖宗敦厚我，賜一個字叫我驚心動魄。」有時他的愛又是節制的深情：「偕行於深淵的邊邊角角／用一首詩才能穩住／我對妳瘋狂的閱讀」、「不敢承認愛上你／當窗外的陽光像某類哲學或詩剛在暖暖的皮膚上插秧／不敢肥沃，萬一夢突然黃熟千頃／我們都無力收割」。有時則輕淡而甜：「細雨這樣飄，怎不是愛呢？／你手置於我手／恰恰好的生活」。
他也經常在詩裡後設地、談及文字與詩人；同樣的主題，想像從不重複：「菜市場的阿婆提了一袋字到我家，她說伊出身書香世家，這袋字是從故鄉老欉採來的，嚼起來味似紅肉土芭樂甘澀有勁，俗俗賣給我。」「這些字長霉或起毛邊嗎／讀起來癢癢／內容之中多數意義或少數真理／最初是長怎樣／會不會跟初戀一樣花非花」、「我正式宣布其實我是變形金剛的後裔：／夜裡寫著無法改變人生的詩句／白天是寂寞的上班族」。
詩國公民的義務
李進文認為，發明千萬種述說的方式、千萬種抵達的方式，本就是詩人該做的：「『詩人』兩個字就是證照，證明你存在於『詩國』，發揮文字語言的創意就是詩國公民的責任與義務。」厭倦陳腔，不走其他詩人的路，甚至也不走自己以前走過的路，最好的詩人不就是這樣？並非顛倒日常、浪遊爛醉才是詩人，在辦公桌前、日復一日往返上下班的途徑，心就能放任自由，伸手變出一個又一個微型宇宙。
詩的特別之處在於「刻意設置錯誤的邏輯」、「刻意織造荒謬語感」。李進文擅長以詩人「設計錯誤邏輯」、「語意荒謬」的特准，開闢出富哲學意味的空間：「呵，我想像神的樣子一定是愛玩耍的小孩，否則怎麼會在地球撒那麼多沙呢？」、「貓說：政治。／沒錯，我是很渴，需要愛……／馬路上有瘋子強迫我喝下他們的爸爸媽媽。」
引人注意的，還有他詩中意象的豐饒。若每個詩人有一本常用的「意象字典」，可以歸納詩人甲慣用哪些意象、詩人乙常寫哪些意象，那麼，李進文的這部字典一定寬厚得出奇：「雨下了一些我們」、「名字跟你分離，起飛，沿著新店玫瑰路」、「我在檸檬樹下收拾心酸」、「海嘯為何高高在上／又突然／自甘墮落」，名詞延展出奇絕的意象畫面，或動作；閱讀的同時，讀者也延展了自己的感官經驗。
而層出不窮的新穎意象，不是後來才熟成的，他在首部詩集裡就展示過能力：「輕輕解開蛛絲纏繞的臉／喔，青春不耐重讀」、「你走開卻引起一陣桌椅和鍵盤的討論」、「陽光吃著草莓果凍翻閱十九世紀末」……
這種豐富，也許和他博雜的閱讀、多元的工作閱歷有關。
趨近於手工藝精神
2011年他與高雄市立美術館合作，為典藏藝術品進行詩文創作，這是高美館首次的創舉――讓藝術品與新詩並列聯展，進行文創對話，並結集一部特殊的美術詩集《詩與藝的邂逅》；這次跨界嘗試，他認為是多年創作以來最為辛苦也是最有趣的經歷。他也嘗試詩與動畫、紀錄片結合出版，希望現代詩能夠展現多元、互文的趣味。
我以為愛詩人不可錯過他2005年出版的詩集《長得像夏卡爾的光》書中代序〈在某國，他正貓著〉；更不可錯過此次新作《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的書末後記〈分享之心〉。在〈分享之心〉中，李進文不吝嗇透露做一名詩人的祕訣：「練習，不斷地練習一首詩，如何將微小寫成巨大，以有意追蹤無情，以未來梭織過去，自庸俗提煉雅致，把人間寫到倦而爛的題材再度寫好、寫精神；在最平凡的日子裡，練習把字調動到最對的位置……修改、推翻、重來，幽微剝復，像傳統的手工藝行業一樣。愈趨近於手工藝精神，愈可能創造一首詩。」
寫一首詩。
練習，再練習。
然後，像他說的：「愛，就自然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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