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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愛情仨 (3之2)
圖◎潘昀珈
◎周紘立 圖◎潘昀珈
二、初旅
「怎麼這麼晚才接電話？」
你的作息一向怪異，下午6點前算進午寐時間，這通電話響了好多聲，你才接起：「找誰？」
「你怎麼可以忘記我！」話筒那端的女生嗲聲嗲氣，黏乎乎的，以為自己是林志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你是誰？」
「那天我們一群人吃飯，我是你朋友的朋友。」
你的一半理智還在夢裡，惺忪地回憶，她趕緊又說：「我就知道你忘記我了。」
「那……你叫什麼名字？」
「露露。」lulu、鹿鹿、還是嚕嚕？你哪來疊字女友。
「那天飯局你對我好好唷，拚命幫我夾菜，我們還交換電話。」
「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你以為對方會說出Kevin或者Andy、Jimmy這類菜市場洋名，然而，你轉念想，你識得二十六個字母以來，從未取過英文名，假林志玲接續不留空白：「你好壞，你根本不告訴我呀，你要我叫你……大葛格。」
你無比清醒，脫離夢境，當機破口罵：「幹！我只當底迪。」
這是你的情欲，在世界的範疇之外，偶爾被允許；現實像根針，偶爾戳痛你。
你還記得大同電視就擺在客廳神龕底，剛迎進來的關公是否腦溢血，面容紅紅，該是被底下總是大分貝的電視噪音所導致的。那時電視節目尚未分級，哪像現在井然有序，所以你從小就懂得午夜過半，緯來或者龍祥電影台播放香港三級片，不打馬賽克，一刀不剪的情況之下，稚幼的你就看光沒穿衣的舒淇；更別說遙控器擊點九九二字，名為「彩虹」的色情頻道專播日本A片，整條廣州街夜市風風火火在賣解碼器，打開電視就是最原始的人性。螢幕中的女人一會兒眉頭深鎖，不舒服或者痛的模樣；一會兒放聲尖叫，彷彿有手掌進去刮磨內壁，她們的表情很複雜，滿滿的畫面不是女優的臉就是特寫局部性器，你卻追逐被鏡頭刻意遺漏的那雙腿、那雙手，甚至一道脊椎分明的背影，兩瓣屁股縮、放、縮──放──速率不一，或快或慢，你的右手遵循節奏，潔白衛生紙上下掀飛，你的耳朵湊近蜜蜂孔喇叭，等待一聲，唯一一聲最低沉的怒吼，你以為你尿了，整張衛生紙泛黃捲曲，像顆整型失敗的餛飩。
你愛上褻瀆的感覺，在神明面前，尋找鏡頭之外的人。
為什麼她們感到痛苦，那不是一種電流流竄神經的快感嗎？
最快樂的表現是否常常是自虐？像那晚你的母親，躡著腳步輕飄像隻鬼，無聲無息沒有驚擾你的夢，高超的技巧使拉門靜謐如啞巴，從外婆的房間踅回早已塞不下你們三個胖子的小隔間。那個夢規律地晃蕩，如潮汐，波波上岸又回去，你像還漂浮在母親子宮裡的羊水，感覺安全，直到水裡傳來絲微聲響，彷彿溺水者的求救，你瞬間瞇開眼，一道隙縫中的母親側頭望著你笑，而在其上的父親只剩上半身，努力努力地進軍，雷霆之姿擺動著身體。
這個畫面你始終不忘，甚至愈漸清晰，關於母親的那抹笑，你想探究原因。
於是，你將自己打開，讓別人進來。
先是潤滑，一根兩根三根手指，撐大不屬於生育的所在，你要讓熄燈之後陷入黑暗的另一人，面容模糊的另一人，硬挺挺地刺痛你，如朋友所形容的「把熱狗塞進鼻孔」的自虐感受。這是你第一個男人，他不在意你的滿圈肚子的肥肉，彼此赤裸裸，假設嘴裡發熱的性器是巷口 仔店買來的糖果，柔軟的舌尖與口壁，你想要吞下堅硬之物，讓它穿越汙穢無光的空洞，填滿你，抵達最深邃的地方。
「會痛嗎？」
「很痛，但請你不要出來。」
請不要出來，在裡面，落地窗反射的微光照亮不了黑暗，陰影結塊在他身軀臉上。
你全心全意地疼痛著，他的雙手環抱你，胸膛貼緊你的背部，你們的呼吸、心跳一致，彷彿你是他，他是你，不可分離，柏拉圖《饗宴》裡圓頭圓身四手四腳的愛神就是如此。在這樣的時刻，你感覺滿足，感覺痛。
痛苦的極致是愉悅，順著波潮，前進後退。
你想起，母親那張開心微笑的臉，以及A片裡那些呻吟的女人。
鏡頭之外無聲存在的那個人，他的手愛撫過你的一吋吋肌膚，他的嘴唇黏膩如蛞蝓爬行進你的嘴裡，他的一隻腿撐成L形每道肌理都賁張開來，然而，你就是無法拼湊這張正使你疼痛的男人的完整形體。你催眠自己是母親，展現那夜一模一樣的笑，自始至終你要遺忘苦楚，雙唇露出緊咬的兩排牙，對方動作加劇，最後吞吐一句我愛你，你的內裡腫脹如灌氣，等他離開，你轉身喀噠點燈，驅逐黑暗大放光明。
男人喘著氣，是他沒錯，然你心想：「怎麼會是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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