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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我愛傅立葉---中
◎賀景濱 圖◎阿尼默
四、我們國父，首創革命
我把ROM的記憶交給PKN分析，然後跳進他家的自動洗澡機裡。
嘩一聲，我一下子就被熱水淹沒了。我趕快取消自動模式，叫JOS過來幫我搓搓背。呼！真是TaMaDe舒服。她的手真是靈巧到匪夷所思，那種觸感也不是現實界能體驗到的。要是程式設計得當，用這種手來打手槍，不管是左手或右手，我看每個男人都會早洩。
就醬，我趴在溫熱的水床上讓她抓龍。當她按到我的風池穴和天柱穴時，忽然很關心地問：「你睡眠不太夠啊？」那種口氣，好像我的健康是她這一生誓死也要捍衛的主義。
「你怎麼知道？」「因為你的脖子好硬喲。」靠，這個她也知道。
真怕她等下抓到我的阿基里斯腱或湧泉穴時，會問我有沒有心因性陽萎。
「不對啊，」PKN在外頭大喊：「最後這段記憶，上面有好多數位雜訊和鬼影訊號！」我像阿基米德發現浮力原理那樣衝出浴室，只見PKN一個人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示波器和頻譜儀邊發呆。
過了半晌，他才說：「我只能告訴你，車禍這一段是拼接上去的。」「怎麼說？」「因為這一段的取樣頻率跟從前的記憶不一樣，硬接上去的結果，才會產生這些雜訊和鬼影。」他看我一臉茫然，有聽沒有懂，便去冰箱拿了兩瓶比利時啤酒。JOS忽然問我：「還要繼續按摩嗎？」我才想到我還沒擦乾身體。
數位雜訊？鬼影？哈啾，哈啾，我的心底忽然颼地涼了起來。
PKN倒了一杯Bierre du Bottcanier給我，酒標上面是個紮頭巾、缺門牙的海盜頭。記得JTB說過，海盜啤酒有新舊兩種，酒標卻有三種，大概因為他們經常內鬨吧。我當時還納悶，為什麼不管新海盜或舊海盜，眼罩都戴左邊呢？那很可能是集團內類似口令的暗號。
「哈，還是老海盜夠勁，」PKN爽了一聲，隨即問我：「你知道傅立葉這個人吧？」「你說這個老海盜叫傅立葉？」「不，我是說我們虛擬王國的國父傅立葉。」嘿，這可是我第一次聽到，我們也有國父吔。「那他是虛擬的國父，還是真有其人？我意思是說，他也是cyberman嗎？」「不，他是十八、九世紀法國研究熱傳導的物理學家和數學家。」少唬我，「那時候根本就還沒有電腦。」「對，但要是沒有他發明的傅立葉轉換公式，我們也無從進入數位化的世界。」他從網路上秀出一張傅立葉的圖片給我看：「他年輕時是法國革命委員會的委員，但他絕對沒想到，他死了一百五十多年後，這個世界因為他的發明，掀起了一場數位革命。」厚，有那麼嚴重嗎？「傅立葉轉換，那是什麼東東？」JOS愈聽愈有趣，好像從此可以得知自己的來源或身世；她把深情款款的目光，從我的褲檔轉換到教授身上。
PKN說，傅立葉在研究熱傳導時，最重大的發現是：所有時空領域的訊號，都可以轉換成頻率領域的訊號，反之亦然。他據此寫出了著名的傅立葉轉換公式，又稱離散傅立葉轉換（D i s c r e t F o u r i e rTransform, DFT）。一直到他死了一百多年後，才有人根據這個公式，寫出快速傅立葉轉換（Fast FourierTransform），省掉了許多冗長複雜的運算。這時正好遇上計算器問世，人類才有辦法把所有的資料數位化，交給電腦處理後，再逆轉換成人類能理解的類比訊號。
時空領域？頻率領域？PKN比手畫腳，滿嘴都是正弦波、相位角、對數、級數、Σ的，害我恨得牙癢癢的。要是我會微積分，一定當場把他微分掉。對，把他微分到零。
「拜託，你不會講白話文嗎？」我好想把海盜的酒瓶插進他嘴巴。
他歎了一口氣，好像雞同鴨講後，還要用鴨的語言再講一遍：「譬如說吧，時空領域的音樂，透過一維的快速傅立葉轉換，可轉化成頻率領域的訊號。而在頻率領域內，只要透過固定的取樣頻率，就可以將其數位化成一連串的數字流，保存起來。當你想再聽到這些音樂時，只要透過傅立葉逆轉換，例如用一塊數位轉類比的晶片，就可以還原成當初錄音時的電頻訊號。」我好像有點懂了：「所以圖形要數位化，就必須透過二維的傅立葉轉換？」「完全正確。」「那我們虛擬人是透過三維的傅立葉轉換來的？」「哈，用雷射全像攝影術，就可以在二維的空間製造出三維的圖象了。」「那你說ROM記憶裡的數位雜訊和鬼影又是怎麼回事？」PKN好像很努力想把他的話轉換成鴨的語言，過了好一會才說：「再拿聲音做例子吧。」他說人耳可聽到的頻率大約在20Hz~20kHz間，而根據傅立葉公式，取樣頻率必須是採樣對象的兩倍，才有辦法得到完整的波形。所以當初音樂CD在制定取樣頻率時，採用了44.1kHz的格式。但是後來發覺，這樣可能濾掉太多超高頻的諧波了；這些20kHz以上的訊號，人耳雖然聽不到，卻可能影響到人類的聽感。到了DVD時代，採用的取樣頻率已高達48kHz。
「你是說車禍這一段的取樣頻率比她從前的記憶更高，可見是事後加上去的？」「要拼接上去，當然要先轉成先前的格式，可是這樣一來，就會造成畫質音質downgrade的現象。」PKN喝了一口海盜，卻還沒有說完的意思。他右手的中指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他好像很久沒這麼興奮了。
「要知道，這些取樣過的數位訊號，在還原成類比訊號時，還是要遵循先前的時脈，也就是我們講的time base，時間基礎。」「如果沒有依原來的時脈還原……」「那就會造成嚴重的jitter，一種因時間基礎不穩而產生的數位失真。」他一口喝光手上的海盜：「digital noise and aliasing，你現在應該明白我講的數位雜訊和鬼影失真是什麼意思了吧。」我是稍微懂了一點，但是問題還沒有解決：既然有人拼接這一段記憶，那他的動機和目的又是什麼？NiangNiangDe，這個世界真的這麼不堪分析下去嗎？是誰說的，人生的問題就像量子力學，不想都沒問題，一想全都是問題。
JOS忽然冒出一句話：「那我是怎麼取樣來的？」「你是我從世上十大最性感的女人綜合取樣來，再經過好幾層數位加工合成的。」皺起眉頭，嘟著嘴：「那你，為什麼沒給我拼接上一些甜美的回憶？」
五、打個電話給上帝
等我回到家時，已經近午夜了。
門口有隻虛擬的獅子狗，一看到我就跳進我懷裡。牠叫懶得理你（Who Cares You, WCY），是我特別訓練過的，用來偵測到處巡邏的AVP。可能是跟我跟久了，染上了些許我的毛病，整天就看牠懶懶散散的。當然，那也可能是我在牠身上灌了太多防毒軟體，害牠跑起來比較慢。
「汪汪，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啊？」牠撒嬌叫道。
「因為我今晚沒去喝酒啊！」「汪汪，那你今晚想幹嘛啊？」「我今晚想幹你祖嬤啊！」牠好像一時沒能領會我的玩笑，用迷惑的眼睛望著我，似乎企圖從我臉上的三條線裡尋找蛛絲馬跡，好繼續我倆無聊的對話。
「汪汪，你幹嘛幹我祖嬤？」我搖搖頭，把牠身上的警戒模式調到最高級，牠才心不甘情不願跳下來，搖著尾巴逕自巡邏去了。
我進到屋裡，先用防毒軟體把整個室內掃瞄一遍，才啟動ROM整體的虛擬模式；過了十幾秒，她才出現在我面前。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她說，口氣裡有點埋怨。看來她目前身上的數位時脈還滿準的，至少她知道我去了多久。
「還不是為了妳的事。」我把狄克吹吸和諾諾教授的看法詳盡複誦一遍。
「你的意思是說，從類比的世界觀察，這場車禍是不可能發生的；就算發生，也不該是致命的。從數位的角度分析，這段記憶也是拼接上去的。」「完全正確。」「也就是說，我身上可能有一段不屬於我的記憶。」她喃喃自語，望著窗外好一會，才露出一抹苦笑：「那我到底死掉了沒？」「現在還不能確定。」「也許只有上帝才知道吧。」她的口氣有點沮喪。
於是我撥了通電話給查號台。電話那頭傳來一連串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查號第104台你好，很高興為你服務。」我實在不曉得她在高興什麼。
「幫我查一下上帝的電話號碼。」她給我一串奇怪的數字流。
「可是這個看起來不像電話號碼。」「我也不知道，反正這邊就是這樣登記的。」我按照她給的數字打過去，電話響了，鈴聲是一首叫〈相信我〉的小曲子。
「喂，請問上帝在嗎？」「我就是啊。」「你是……名字叫上帝，還是真的上帝？」「在虛擬的世界裡，我當然是虛擬的上帝。你以為你在哪個世界啊，問這種蠢問題。」一個會罵人的上帝？「如果你是上帝，那你一定能回答我這個問題。」「說來聽聽。」「我的朋友ROM到底在現實界死掉了沒？」「我不知道。」看ㄣ～，「上帝也有不知道的事啊。」「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任何有關現實界的問題。你又忘了，我是虛擬界的上帝。」「那你到底有什麼用？在虛擬的世界裡，真的需要上帝這個角色嗎？」「我可以讓你祈禱。」「祈禱又不見得會應驗。」「你又忘了，上帝的神蹟，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顯現。」「你也需要用神蹟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喔。」太遜卡了吧。
「沒辦法，這是最快速的方式，有些人就是要這些東西。你以為上帝只要打打卡、上下班就可以混過去啊？」「那你講個神蹟來聽聽吧。」「上次有個做皮包的，做了一大堆賣不出去，打電話來問我怎麼辦。」他忽然刻意壓低聲調搞神祕：「我跟他說，你只要在皮包打上兩個字母就行了。」「哪兩個？」「L跟V啊。」「後來呢？」「後來他賺了好多錢，就沒再打電話來了。」我好想跟他說，人類的行為，也總是以出神意料的方式顯現。「那你很傷心厚？」「還好啦，我早就習慣人類的背叛了。」看來上帝的意志還是比人更堅強。「那你有愛過人嗎？」「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好像陷入回憶的模式裡不可自拔。
「算了，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我忽然想到，這通電話可能跟色情電話一樣，是計時付費的。我可不能讓他沉浸在無止盡的回憶裡：「那你認為我要怎樣才能解開ROM的生死之謎。」他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搞神祕：「你可以試著往西方走。」PiLa，PiLa，這算什麼答案。他還不如叫我在包皮刻上LV兩個字比較明確。
「好啦，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笛卡兒曾經在本體論裡證明你的存在，後來卻遭到康德純粹理性的強烈批判，你認為那個人比較對？」「哈哈，都不對，你們應該先把認識論搞清楚才對。要不然，就算證明了魔鬼的存在，也不能反證上帝的存在；畢竟上帝才是最高的存在，不是嗎？」我感覺我的GG又快那個了，MaDe，每次一談到哲學命題，他就醬。我必須趕快終止這場沒完沒了的對話，免得下個月電話費又超支。「好吧，改天再找你聊。掰掰。」「你多保重。」「你也是。」
六、嗯，去陰間找找看
ROM狐疑望著我：「講完了？」「嗯。」「你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自導自演？」「沒辦法。他說他是虛擬的上帝，不能回答你現實界的問題。」祂還教我要禱告咧，哇哩咧。
「不過，我聽得出來，祂只是一部改良過的自動語言機。上上個世紀就有人做過字串語言機了。」「怎麼說？」「第一，祂的思考邏輯和文法完全是人類式的。」「第二？」「第二，祂只會跟著你的話打轉。」「所以？」「所以，祂可能只是電腦裡的對話程式罷了。你叫祂電腦做的上帝也可以。」「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一神教的信徒，」她說：「我覺得諾斯替教義還比較有可能接近真理。」嘿，我望著眼前這個異教徒，竟然覺得她更加可愛了。A Gnostic？從前從前，這種人可是要用火燒死的異端。
「上帝的概念來源，可能跟多神教、威權崇拜一樣，只是大腦內宗教感那一區強烈活動下的產物。」「如果汽車有生命的話，也會把汽車修理工當上帝吧。」「算了，不說這些。先假定最壞的狀況好了，」我說：「如果妳真的死了，我們可以請靈媒找一找，說不定在哪裡可以發現妳的下落。」「你是說像牽亡魂、遊地府那樣？」她搖搖頭，「就算通靈人可以通陰陽，但一個虛擬的法師可以橫跨現實和虛擬兩界嗎？」嗯，從虛擬的陽界直闖現實的冥府，這倒是個問題。
我馬上撥了通電話給JTB：「誰是巴比倫最厲害的大法師？」「你可以試試看怪老婆，Wicked Weird Witch，WWW。」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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