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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倉央嘉措的迴聲 - 下

2013/05/20 06:00

山河壯麗

文.攝影◎廖偉棠

門隅的杜鵑

六、山河壯麗

落寞山南

通過熟人關係,解決了邊境證問題以後,我們就去了山南最南之地:錯那。車過澤當,過瓊結,愈接近錯那風光愈是與山南地區之北部不同,更為多姿。也許因為喜馬拉雅山的緣故,樹木莊稼更豐富,山岩的變態更甚。

「山河壯麗,不值一提」,這豪邁的詩句是湖北詩人小引的,他並不是要豪邁,他寫的是死亡背景前面的靜穆。但當我奔走在藏南大地上,起伏翔降之間,每見到遼闊河山在我面前展開,便想起這句有點悲憤的詩。

對於我們,山河之壯麗當然不是不值一提的,它們時刻撫慰我們的短暫和無常。是的,面對無休止的靜默群山,我想到的只是無常的如影隨形,追隨著我們這些草草行者的腳步。直到車過隆子縣的荒野,一圈圈盤繞上山下山之際,突然見到那幾個徒步的藏人遷徙者。

他們無視這些規規整整的現代公路,直接橫越,以直線走接近四十五度的山坡下山,他們並不是裝備精良的越野探險家,而是拖家帶口的襤褸者,甚至帶著一隻羊和捲著的帳篷。然而他們的身體彷彿與這山河分外合拍,沒有半點猶豫就融入了這些砂石與像海水一樣潑濺出來的藍天之中,我們的車子揚塵而過,再回頭他們已經消失在山與山的褶皺之間。

這是我們午後兩小時驅車狂奔唯一所見的人煙。他們並沒有人煙這一概念,也許他們認為人就是應該嵌合在自然之中生存的,大山在他們眼前的展開也和我們眼前的不同,對於他們來說,大山將是最終接納他們的歸宿、那些天葬師的兀鷹助手的安眠休憩之地。而不是我們眼中,需要征服、翻越或者拍攝、書寫讚美的物件。

上山開得飛快,下山倒慢慢的。Nan不斷重複的話就是:下山我最害怕,總是擔心剎車出問題。他以前開過長途貨車,在中國貨車就意味著超載,超載的車往往死於剎車失控。我們沿著202省道,過了布達拉山、過了日當、接著翻越更高的香加拉山……

七、門隅的杜鵑

進入錯那邊防境內,好一番邊陲景象,車子緩緩爬升,漸漸到了五千海拔之香巴拉雪山,舒緩高原、百里無人,只有豔麗湖泊拿日雍錯赫然展開,背後是被陽光照出了五色的遙遠山嶺,以及在雲霧中隱現的積雪山巔。過了雪山,車彷彿在喜馬拉雅百萬年的折褶裡穿行,人則如憂鬱的流亡者,銜枚疾走。這就是古代的門隅地區,倉央嘉措的故鄉。倉央嘉措說:「我和情人相會的地方/在南門巴的密林深處/除了巧嘴鸚鵡/哪個也不知道/能言的鸚鵡啊/這祕密請不要向岔路口洩露」

門巴女孩子們的確比山南其他地方漂亮,民居也更古樸。

抵達錯那縣城,好一個空落寂寞之邊城,氣溫驟寒,戀愛的少年男女在一隻過馬路的牛前面喁喁私語,電線杆上貼著尋找反叛離家出走的男孩的招貼:「現場抓獲者獎勵兩萬元」,就像北美某個孤涼的拓荒地。我們拜訪了Nan表弟妻子之家,她替我們聯繫好了去勒布溝門巴村的車子,我們邊吃飯邊談好了價錢,司機是個門巴族的小伙子,旁邊一個湖南包工頭不斷勸我們不要連夜趕去,非常危險云云。

但天色已晚,明晚還要趕回拉薩,我們非走不可。7點多我們匆匆上路,小伙子叫小巴珠,二十歲,開一輛北京吉普。他說路雖極其糟糕,但他非常熟悉道路。車子上山,漸漸省道就沒有了,換做泥路,接著是更糟糕的被工程車和雨水蹂躪得不成樣子的「路」。而且大霧四起,能見度不足五公尺,吉普慢慢吃力地在不斷盤繞的山路上跋涉,危機四伏,常常一顛簸,輪子就離路邊懸崖不到一公尺。安全帶還是壞的,我坐在副駕駛座,只好默念倉央嘉措之名和六字真言祈禱。霧中時而有過往車子,有馬,有修路工的帳篷,這些如苦行僧的修路工真讓人不解和敬佩――想來他人看我們亦如是。

夜山幽藍,翻過整座波拉山,夜才真正黑下來,但還能辨認勒布溝的流水與樹叢、倏忽而過的馬群,直到遠遠能看見門巴鄉,黑已不見五指。繼續跋涉一小時,到達門巴自治鄉前沿,小樓房的建築風格果然與數里外的不丹相像。我們幫一家小商店的母女倆卸了小巴珠給她們帶的幾十箱拉薩啤酒。又繼續跋涉一小時,終於到達麻瑪鄉,入住新建的無名賓館。

這是我生平走過最險的路,有人說我這是真的衣錦夜行,我道這是泥汙中一朵蓮花心的照耀。

翌日7點鐘就起來,早飯後小巴珠帶我們去村裡,村子被勒布溝包圍,因此山水特別豐潤秀美,就像我曾在雲南見過的峽谷下桃源景象,藍房頂、轉角窗的門巴屋子也比較厚重的藏族屋子輕盈。先看了今年5月他們首辦倉央嘉措文化節的遺物:一個個鋁合金製造的巨大詩牌立在谷地的中央,雖然是倉央嘉措最美的情詩句子,但這些金黃金屬與四周的綠意格格不入,還不如一直留連在我們旁邊的小牛小羊。

四周的鳥聲婉轉中,遠遠傳來不知道哪裡播放的高亢紅歌,與鳥聲鬥豔。

時間不多了,我們的目的地還在半山上,先隨小巴珠送各種貨物給村民和兵營,山路輾轉最後去到另一個門巴村貢巴鄉,這裡已經有會唱門巴古歌謠的一個老婦人強久等著我們,後來還找來一個害羞的中年婦女白月措姆,以及做為翻譯的女大學生斗卓瑪。

強久和白月措姆各唱了多首門巴的傳統歌謠,以及一首倉央嘉措〈東山上升起皎潔的月亮〉。我又邀她們出門外坪上拍攝歌唱,門外就是勒布溝的千山層疊,歌聲一起眾山搖。離開前,強久請我喝了自釀的青稞酒,三口一杯的乾。開車離開,小巴珠指著遠山說:山後面就是不丹,騎馬的話兩天就到。

又重複了昨晚的危路攀援,大霧瀰漫,養路人時隱現。三個小時後回到錯那縣城,大海媳婦一家強留我們吃了午飯。我們匆匆開拔,怕趕不回拉薩。202省道繼續憂鬱地延伸、起伏,到隆子縣的時候,偶遇一隊過望果節的婦女,盛裝、背著經書,在幾個旗手、鼓手和一大一小喇嘛陪伴下前行。我們急剎車下來拍攝和錄音,她們見狀反而高聲歌唱起來,歌唱間含笑窺人。最老的歌者對我笑咪咪地用藏語說:你來背這經書,我來坐車如何?

就在她們之間我拍攝到了此行最美麗的笑臉。她們是阿西鄉來的巡遊者,身上的隆重服飾在陽光下濃郁沉重,但掩不住少女臉上的純真明媚――如此明媚,但將不知所終,她們也會在千山之深處寂寂過此一生嗎?她們幻想過她們的倉央嘉措嗎?她們的直腰身,最後也會彎如南弓。唯願祝福你,宇宙中最淳樸真摯的笑容。

車子在她們身邊稍待,旋即又開向塵埃盤結的城市中。「門隅的男子是水中傷雷,向東向西不懂再回頭。」水中傷雷其實說的也是我自己,被這些剎那幸福的榮光所包圍,像一條沉默的魚不懂得訴說幸福與不幸的滋味。

八、落寞山南

在藏最後一天,造訪山南的羊卓雍錯和浪卡子。浪卡子宗是倉央嘉措坐床以後入拉薩前駐錫盤桓之地,但記載語焉不詳,甚至還有漢人作家虛構他嚮往羊卓雍錯旁邊薩頂寺的「女活佛」之事,亦是荒誕。

翻過海拔五千公尺的崗巴拉山,曲折百回,上得山頂赫然看見山那邊的羊湖浩淼,左右延伸不見盡頭。山頂已經被開發成一個旅遊區,一時間擠滿了呼嘯嬉鬧的漢人,滿臉油脂手中相機喀嚓不停,可悲的是也有不少藏人牽來了他們心愛的藏獒、犛牛,披紅戴綠地招徠漢人拍照收錢。藏獒都是一流俊美的巨犬,頭大如獅,但即使鬃毛都被染成紅色,依然是一副落寞表情。

這末日一樣的狂歡氣氛只顯得山下的羊卓雍錯無比平靜超然。匆匆驅車下去,沿著羊湖北岸一直開,遊人漸零星,牧人也少見,只有羊群牛群自顧自吃草。開過羊湖盡頭再繞至南岸,過浪卡子不入,轉土路過危橋,來到此行目的地薩頂寺。

此寺偏僻卻盡享好風光,遠處一左一右分別是羊卓雍錯和寧金康沙雪山,以藍以白均衡著水與雪最宏大的靜謐,而薩頂寺就處於靜力相持的均衡點上。薩頂寺之著名,因為它的主持是西藏唯一的「女活佛」主持,十二世多吉帕姆――她現在年事和世俗地位已高,在寺院最高處仍供有她年輕時肖像,嫺靜和美,含笑倚坐,雖溫柔如鄰家姊姊,卻矜持不可觸。薩頂寺也給人這種感覺,仿布達拉宮的結構,含蓄內進,盤繞出許多未名空間來。

喇嘛不多,也沒有見到傳說中的女尼,有小喇嘛和小女孩,分別嬉戲。我們也像無言的藏獒,落寞而來落寞而去,車子彷彿扎進遠方寧金康沙雪山的倒影中。

在《西藏民間歌謠選》裡看到一首措那的〈果諧歌謠〉,裡面唱道:「高高的雪峰在家嗎?玉鬃的雪獅來探望」;另一首山歌則像是回應:「雪山的獅子去年就去了,雪山一直等你到今年;獅子啊,不要耽擱,快些來,積雪一直等你不會變。」這也是我想唱給倉央嘉措的歌,也是我想唱給楚布寺和布達拉宮的出走者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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