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10 清屯

◎曾谷涵

連日冬雨把濕冷都凝滯在皮膚的意識中了。提一桶溫水，帶上米篩、湯勺、毛巾與一支狼毫排筆來到土地公廟，門前今年夏初才翻新的地磚上有一隻黑眶蟾蜍受到我驚動，蹣跚快步跳進廟裡，也許是想避避寒。我不打擾牠，畢竟田野鄉間不必為此奇怪，說不定這邊也有牠的蚊蠅點心。

熒熒電光燭燈的紅彩暈染了兩坪大的小廟，長年有鄰里居民捻香祭拜的檀薰氣息，彷彿正細細地吐納著。土地公曾託夢給母親，說祂三十年後任期即滿，不可大興土木重建。擲筊杯再叩問，修葺屋瓦金爐、粉刷牆面、重鋪地磚，能遮風避雨，妥善門面即可。我打量四周，想起年幼時廟前的田地還搭過布袋戲棚，戲偶在鼓振鑼響中拋飛武打的畫面似乎猶有記憶。而我活了三十年歲，無論身在何處，對土地公的情感也像家人一樣常有惦念。

請繼續往下閱讀...

臘月二十四，神明休假，但舉頭三尺，心中仍有誠然的敬謹，我合十默語：要打掃了，請土地公暫且移駕。先是酒杯，聽聞曾有宵小之徒四處搜刮各鄰里土地公的值錢金銅杯與飾物，於是有些土地公廟被裝上防盜設施。我們土地公只求平靜，換上石刻酒杯也有雅致，用溫水清洗擦拭如新。沉重的石雕燭台則凝積了僵灰的蠟，得搬回家用熱水燙軟再用螺絲起子慢慢刮除。

香爐要細心處理，先挑掘抽除香灰裡滿佇的香腳，留下三炷，其餘帶進金爐。然後用湯勺把香灰舀入米篩，切莫舉盆傾倒，以免倒掉了福氣。米篩即八卦，是聖物，能驅邪，母親說她嫁來還是用它遮陽迎進家門的。而篩香爐灰是怕爐裡藏東西，由於人心叵測，也許是金銀珠寶，或是蟲蠱咒符，都篩乾淨，才好過年。我只篩到幾顆如豆的黑粒，猜是錢鼠或守宮的排遺。

請下整座土地公神位，才發現背後的牆面留下一方駁黃的舊漆色，想必是粉刷當時不可移動神座的緣故。我忖度是否趁此刻補上新漆，但只怕是另一塊太新而更醒目的色調反而唐突。推開玻璃，用排筆軟毛輕撢土地公身上的灰塵，端詳祂微笑祥和的耳鼻眉目，雕工細緻，連嘴鬚都猶有氣韻。澄澈的眼神，給人心裡一絲安定。待眾物歸位，飄散的香灰在供桌上是白的，擦上毛巾卻是黑。最後打掃地板，發現小蟾蜍在牆角盯著我，也許是個監工的小神也不無可能。

插回留下的三炷香腳，再點三炷祭拜，意味香火不斷。走出廟外，長年枝椏橫亂的一棵黃槿被修剪得體面，給小廟遮擋著沿海蕭颯的北風，還能葉茂蒼綠，葉間透出久違的片片暖陽。天地鬼神之事，無論是虔誠而得庇佑，或是無稽的迷信，像這樣在世界某處流傳的一點心思，能仔細體會它，是我對宇宙洪荒生命起始的一份致意。●

【評審意見】

虔敬的意念

◎劉克襄

很少描述土地公廟之文，從清掃整理的角度切入，又如此細膩而貼切。人對土地環境的虔敬信仰，也不經意由此飽滿地流露。此文會受到喜愛，當在此美好意念和行為之展現。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