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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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波光

2015/03/25 06:00

圖◎aPple Wu

◎吳敏顯 圖◎aPple Wu

1

水田裡映著粼粼波光,乍看只漾動黝黑與銀亮的紋理,很難辨別其他顏色。其實應該說,諸多色彩全教黑與白的波紋給遮掩隱藏了。

有如老師傅一刀一鑿仔細在堅實原木上雕鏤刻畫作品,呈現出單純色澤和繁複紋路,形貌酷似卻變化萬千。更像科技人花了很長時間才拼湊組合的長串密碼,絲毫不能大意,稍出差錯即無從解碼。

我每天刻意穿行幾條田間小路,運氣好便會欣賞到這些精采圖畫。尤其最近重讀沈從文《龍鳳藝術》,確實讓我對波光有了新的聯想。

我要形容的是,波光彷彿一針針徘徊縈繞的五彩繡線,正由專注的眼神目迎目送。不厭其煩地穿梭在錦緞絲綢上刺繡,逐一繡出亭台樓閣,繡出雲彩天光,繡出花鳥山川,繡出每個人想像中的風景,絕無錯針亂線。

可惜現代人大多失去耐心,習慣用科技手法去複製圖繪,沒幾個人肯接受長期熬煉,就少見如此扎實精湛的手藝。

連同這種介紹古典細緻織造錦繡工藝的書籍,都少人翻閱,更別說撰寫和出版。手中這本近三十年前由台灣印行的版本,封面裡外及版權頁沒有作者姓名,只在全書兩百多面內頁中一篇附錄信函露餡。書裡插配七十幾幅圖片,應該是讀者最想仔細欣賞的內容,可惜大多模糊混沌,黑壓壓一團,無法清晰分辨圖案輪廓、線條,更遑論針法跟技巧之探討,一眼即可判斷這版本係經過複製。

幾回到大陸逛書店,希望買到印刷較精美的版本,結果逛遍大小書店,未能如願,最後只好將這算不上正版的舊書,繼續留存手邊。這回竟然權充鄉野水田波光的導覽指引,真是始料未及。

2

風一路吹口哨,間或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手裡還搖動一把扇子,應和波光閃亮的節奏,頗像受到鼓舞煽惑。

風踮起腳尖凌波而行時,仿如搔人胳肢窩,逗人開心。水波從不隱藏其情緒起伏和走向,不隱瞞其愛恨情仇,或笑或哭,任風戲弄。

面對這般風景,我僅能把整片水田當做是寫滿滿的一大張樂譜,卻到處找不到有哪種樂器可以詮釋,打聽不到哪位歌手樂於演唱。若說這密碼並非難以破解,又該屬哪一種降伏妖魔鬼怪的符咒?

其實,誰都知道風是個沒有固定居所而處處為家的流浪漢,不輕易聽人說勸。他用力甩動披肩長髮,告訴所有人:「說我定性差也好,說我囉嗦也行,說我聒噪也罷,故事一旦起個頭,我無法中途停頓。我就是愛說愛唱愛哭愛笑。」

興許風故意透露某些心事讓波光知曉,往往卻說得太急,猶若上舞台繞口令或唱饒舌歌,始終很難讓人聽懂。他絕對明白什麼叫做平心靜氣,但通常要等很長一段時間才行。所以,似乎很少人能夠了解,風鎮日喋喋不休,究竟說些什麼?

若要找個比喻,倒像某些政治人物,盡說些連自己都懵懵懂懂的夢囈,且一再重複,自以為那是治國濟世的經典方劑。

風的行徑,水波最為熟悉。這也是每一次對方胡言亂語時,水波總是笑得最厲害的原因。風承認自己是酒鬼,我信;風說自己是瘋子,我信;風誇口說他是詩人,我信;風說他是畫家,我信;風說他是小說家,我信。應該也有很多人信。

而政治人物畢竟不是酒鬼,不是瘋子,怎麼可以像陣風那般風言風語唬弄小小百姓,成天畫大餅、念咒語,將某些事兒說得天花亂墜?

人一旦鑽牛角尖,最後必定唬住自己或嚇到自己。當我轉念往好處想,嘿!一大片粼粼波光,瞬間全變成了漫畫家筆下用來表達笑嘻嘻的表情紋路,嘴角上揚,可見連他們都忍俊不禁。

3

黃昏時刻,常有個老先生陪一個孩童各自騎輛腳踏車,一前一後循田邊農路經過。先背著落日,往平原東邊騎行,隔一、兩個小時之後則回頭迎向晚霞餘暉,朝市區方向回去。

無論去程回程,天地空闊,水波仿若成群的頑皮孩童,立即拉開嗓門大聲歌唱,把披在水田身上那襲輕紗,奮力朝岸邊抖去,打出劈劈啪啪節拍,彷彿為那一老一小鼓掌打氣,又像是自顧自哼著小調,對他們說起俏皮話。

舞動個不停的水波說,我居住的水田沒門,沒窗,一向如此袒露,我勉強充當簾幕,稍事遮掩。我一直用這種扮相,做為水田面具,但絕非那種僵硬呆板或教人看了驚悚的樣貌,而是一種很多人可以反過來逗我笑,很多事可以惹我哭的形象。

嘿,每天黃昏從農路來回的一老一小,只要看到粼粼波光唱起歌兒,自言自語般地絮絮叨叨,他們總會停下車來,宛如知音般體己,傻愣地緊貼岸邊站立,或席地而坐,雙手環抱胸前,靜靜看著聽著,不言不語。

各自睜開眼睛掃描四野,一雙帶點血絲和霧濛的眼瞳,跟另一雙清澈亮麗的眼瞳。後者像極了相機鏡頭和屏幕,隨時閃爍著耀動的波光。

可惜,那眼前蕩漾的波光,既不曉得如何起頭朗讀,也不懂得精摘內文,甚至找個警句做話題,只顧重複說過的故事,唱過的小調,一般人恐怕很難領會其中奧妙。

老人說,如果讀書時翻閱到領會不出奧妙的詩文,勢必半途而廢,將書擱置一旁。而對這麼一幅類似水墨畫的黑白圖繪,雖無人落款用印、題詩詞,竟然捨不得丟棄,且玩索再三。為什麼?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孩童有自己的想像,他直覺風在水波上來來去去,肯定具備難以計數的手指、腳趾,才可能持續地彈奏那麼多黑白琴鍵,使它們一口氣蹦出那麼多波紋。

4

平原的水田,全上了年紀,隨便屈指點數就傳承了好幾代人。他們眼見許多鄰居,被橫躺斜臥的道路霸占,被房舍樓群權充床舖。

原以為雜草、福壽螺、化學肥料、除草劑及許多人丟棄的垃圾,一向是水田的殺手,誰料到近年來跟在這些散兵流寇踐踏之後,才是更可怕更凶惡狠毒的浩大陣仗。先傾倒一車車刨挖柏油路面而無處棄置的土石殘碴,接著傾倒改建房舍敲下來的建築廢棄物,碎磚塊、碎玻璃、水泥塊……

水田似乎摸透了人類住居模式,知道離開大路愈遠,壽命愈長;處境愈顯孤單,反而愈健康。

只要未被填進土石,砌上磚頭和水泥,風就來聽它說書,雨水就來潑水嬉鬧,白鷺鷥則來喝下午茶。

水田宛如緩緩地展開一軸長卷書畫,教人目不暇給。密密麻麻的詩詞,並非隨興吟哦便能入味,層層疊疊的山巒飛瀑,如果你不懂得仔細品讀,不管天地間有多少祕密盡在面前裸裎,你我照舊無從了悟。

詩詞裡有好多類似波光雲影,教人遐想的字句。其實,波光沒有雲影的詭譎多變,卻也是個不容易拆解的心事,看似沉穩依舊有數不清的情緒起伏。偶爾踟躕原地踏步,大多時候總是欣然向前奔馳。

雲影必須視藍天臉色行事,才好襯托顏面。波光卻很少搭理天色陰晴。

那不只是拼布的明豔,不只是刺繡的華麗,還十足呈現了冶煉金屬那種傲人的莊重與典雅。只需裁剪小小一片樣本裝框,即足夠封存於美術館或博物館裡展示,逗人遐思。

所有的言說與書寫,在粼粼波光中竟然變成嘮叨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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