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素敵な選taxi

圖◎阿力金吉兒

◎神神 圖◎阿力金吉兒

我和肥仔在路邊招車，粵語的說法是「打的」。一台taxi開過來。他阻止說：「這台車醜，換一台漂亮的。」我以為計程車在市街走動，還得像模特兒在伸展台貓步。最後東挑西選，上了一台中華賓士，算是第一名模。司機毛渣渣的腿繡著青龍，「去哪？」一臉溫馴，像從良的黑道，賓士是逃亡的大哥留給他的。

停紅燈，車不走，錶還是照跳的。「計程車是計程還是計時？」我和肥仔竊竊地爭論了起來。望名生義，這問題並不難解。「計時車」卻很有時光機器的風格，一台沙漏似的流金似水的車，我們在分秒間耗盡了旅費。司機說：「下班車多。」他一臉歉意，又讓我想起兵亂中的駱駝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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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了20世紀初到中葉，如果不是異國觀光區，幾乎搭不到人力車。搭的是牛是馬，牧童和騎士並不會罪疚；卻難想像把人當馱獸，一邊跑步一邊拉車。太熱了，車伕打著赤膊，搭乘的女學生看他厚實的背滔滔的汗水，她的手朝他的肩量了量寬度，想起前天打的一條毛背心，也許合他的身。但離冬天還有些時日，他的腳和車輪轆轆地奔走……

平常離鄉背井，我是不大搭火車的。即使島國短狹，但火車本身就帶著雄渾的歷史感，壯闊的宿命性（甚至打造一列月台，讓愛人可以揮著手帕奔跑著送我們離開）；汽船、飛機也是如此，它們的身形笨重得可怖，廣大的陰影，轟鬧的聲響，那排氣管吠出了億萬人的灰霾的離愁。

如果是為了娛樂目的，那就另當別論了。縱貫鐵路可以走山線或海線，變幻的景色讓你確知這是一趟觀光旅行。不似客運遊覽，高速公路卷著千里霧和廢氣，魚塭農田畔一張張巨幅廣告高舉：消痔丸、蜆精、老人代步車、按摩椅，「入珠／男性福音」。原來入珠能夠這樣打廣告，和刺青和穿耳洞一樣free。

第一次聽說BRT，還以為是香港的雙層電車，沿途發出叮叮叮的歡笑，忍不住想拿菠蘿油和絲襪奶茶上去吃。沒想到只是加長型巴士。我們發明了加長型禮車，可以裝棺材、新婚夫婦和富翁；而加長型巴士裝的是普通市民，不吃絲襪奶茶和菠蘿油，沒有叮叮叮。

後來讀到太宰治說：「汽船和火車是悲劇名詞，市營電車和巴士則是喜劇名詞。」驚為共鳴，這兩者的區別，恐怕已經是集體潛意識了。張愛玲的小說〈封鎖〉發生在市營電車上，愛情的美夢隨封鎖解除而幻滅，那種泡沫化就很有喜劇的況味。

大概是出於對悲劇的敬畏，火車和汽船往往有名字，即使「莒光」、「自強」這麼無趣也好。日本戰艦有「蟠龍」、「鳳翔」、「長鯨」等華麗的稱號，喚它如召喚獸，有魔法般的戰力。然二次世界大戰在廣島、長崎投下的原子彈也有名字，卻是「小男孩」和「胖子」──這叫當今的胖男孩情何以堪？

從二次世界大戰到2014年，我們仍塞在水洩不通的大馬路。「你確定這不是一台計時車？」我的手肘戳一下肥仔的肚腩，他熟睡的臉像巨嬰，又像一枚未爆彈，夕陽燒夷了半邊的天際。司機盯著衛星導航，不知道定位哪一段時空──我懷疑他在繞路，在科幻的修改下，他的臉是竹野內豐（註）。●

註：《素敵な選taxi》為2014年竹野內豐主演的日劇，描述一台能夠穿越時空的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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