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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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順風旗 - 下

2015/06/29 06:00

圖◎王樂惟

◎吳明倫 圖◎王樂惟

2008:在水晶裡

親愛的Paicu:

我應該還沒提過,皇家安大略博物館(ROM)旁邊的那個捷運站改建成拉斯維加斯了?前幾天重新揭幕的。所謂大就是好,沒想到加拿大人也會有這種思維,我說拉斯維加斯完全沒有誇張喔,請看附件的照片。幸好上次你來多倫多的時候有見過它原本的樣子。我看以前ROM的照片,也不像現在這樣有那棟像嫁接了一顆切割失敗的水晶的建築。美感見仁見智這句話我是不認同的。不過隨便他們怎麼樣啦,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稅金。會特別提ROM的原因是我昨天差點在裡面噴淚!你絕對不會相信我在那裡見到了什麼。

(噴淚不是因為這一切都太醜的關係,那個話題已經結束了。)

一如往常,我昨天下午沒課,準時去Babysit,小鬼頭說學校老師要他們去博物館好好探索一番然後寫報告,他不想去最近的ROM,標準的近廟欺神,但我跟他相反,只想去最近的,畢竟帶到太遠是給自己找麻煩,何況ROM大就是好嘛,哈哈(我最近在練習不在e-mail裡用任何表情符號,「哈哈」是極限)。總之,好說歹說才把他哄去,幸好他對動物很有興趣,自然史部分看過了還願意再看。至於希臘、羅馬、中國、埃及、近東……各種古文明都不入他的眼。到了二樓,都是他的愛,海洋生物什麼的。我就跟他約了時間,叫他自己去逛。

分手後,我找了條長凳,坐著恍神,隨意翻了翻手上的折頁,這才發現有個新的常設展是4月開始的,跟捷運站的新裝差不多同時登場,內容包含非洲、美洲和亞太(喂,有沒有這麼不嚴謹的分類啊,根本就沒分吧),既然有亞太區域,我又再多瞄了一下,Taiwan和Tayal兩個字猛然跳出來,真是嚇壞我了,仔細一看,還有平埔族「the Plains Aboriginal People」(根據我的觀察,應該都是Kavalan),三步併做兩步,直奔失敗大水晶的三樓。

就在那啦,泰雅古文物!我激動啊!George Leslie Mackay來自19世紀的收藏!(MacKay就是馬偕,失敬失敬,我從來沒想過他英文名字是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加拿大人。) 資料上說,這些都是在博物館儲藏室沉睡多年的東西,是1999年有心人奔走才重新「出土」的,2001年順益博物館為了紀念馬偕逝世百年,也曾借展過,不過那時我還太年輕,壓根不曉得。藏品中沒有看到你們Tsou的,阿里山好像不是他的傳教區。

能在國外看到這樣大量的台灣文物,實在是不可思議,要如何解釋我胸口突然湧上的莫名感覺呢?也許是一種睹物思鄉的心情,也許是一種身世飄零的無奈。Atayal部分還算都見過,主要是精細度和年代的差異(好想抽抽看竹管菸斗,回去求我爸做),但Kavalan有的就稀奇了,整套的新娘禮服和飾品簡直美極。我不知道要不要感謝這位某種程度上也是殖民者的好奇傳教士,把這些東西稀稀奇奇地保存下來。他是不是預見了將逝去的時空而力求保存一截斷面?他是不是在向他的國家/他的教會/他的神邀功?這些問題的答案恐怕也跟著一起封存在一百年前了。

讓我特別難過的反而是來自Kavalan還有他的han信徒們,那些巫儀祭器,牌位佛像,甚至還有一面想必經歷辛苦搶孤而來的順風旗(我腦海中不倫不類地出現了Federer與他的溫布頓金盃),我忍不住要往這個方向想:這分明是精神與文化的獻祭。究竟什麼才是暴力,什麼才是野蠻?我確定了臉頰上苦苦的東西恐怕帶著些許憤恨。

想到了我們的歷史,我豈能不哭。

剛才電視上正在播總理Harper在國會對加拿大原住民過去遭受的不幸道歉,為什麼我覺得此時想家很諷刺呢。閒著沒事,我來找講稿翻譯成中文好了,晚點發去PTT八卦板,你猜會被噓嗎?不過被噓還是要發的。

無論如何想家,也想你,交換快結束了。 lokas.

Sayun上

附加檔案1. 拉斯維加斯(誤).jpg

附加檔案2. 可愛菸斗.jpg

附加檔案3. 展覽局部.jpg

附加檔案4. Harper講稿.txt

1882:黑鬚仔的收藏

黑鬚仔不曾開口要過,但顏有連聽說其他地區的信徒已紛紛將自家的神主牌、佛像絡繹不絕地奉獻出來,難免也產生輸人不輸陣的壓力。這次集體入教,他告訴族人們,希望後天黑鬚仔來時,大家也能夠交出一些信物。旺財對漢人與部落傳統的信仰一向都很疏懶,接近基督教實在是因為對醫療的需求,黑鬚仔的醫術比較靈驗,所以對旺財而言,這是很簡單的條件交換的概念,不像其他人還有諸多考慮,便一口應允了。問題是,他家並沒有公媽和佛像,拿不出什麼像樣的「信物」。

回家的路上,妻子見他困擾的樣子,知他爽快答應,這下子反而複雜化成了面子問題,怕他把主意打到祭祖時用的管珠耳飾上頭,便這麼提醒:「不是有那面旗子嗎?送給黑鬚仔收藏,他一定會高興的。」

那面骯髒的三角紅絹順風旗是家裡唯一一樣好像有信仰意涵的東西:旺財夫妻不識得上頭繡的「順風旗」、「慶讚中元」、「頭旗」等等漢字,他們不識得任何字,他們只依稀知道,這玩意兒是搶孤的戰利品,用來保佑行船平安。簡單來說,這旗身世不明:祖先既非漢人,又以務農為生,並不靠海吃飯,為何擁有它並將它代代相傳,隨著長輩們的過世,已經永遠成謎了,成謎的同時,自然也就失去了家族情感以外的其他意義。

顏有連曾經跟旺財形容過黑鬚仔的寶庫,他有幸獲邀進去看過。裡頭有各式各樣可以想到的尋常物事和奇珍異寶,有蛇和昆蟲被他封存在靜止狀態,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的,有會發出詭妙聲音的樂器,有漢人、泰雅和噶瑪蘭的傳統衣裳,有美麗的珊瑚、成堆的佛珠,有比天后宮還要多的大大小小神像,足以擺滿整面牆的神主牌,有泰雅族人獵首過的長刀,刀鞘裝飾著許多人髮,也有一整套的泰雅紋面工具。房間的四個角落各有一個真人大小的人像,分別打扮成道士、和尚、泰雅男人和泰雅女人。顏有連描述地口沫橫飛,旺財稍微想像了一下,卻打了個寒噤。

旺財的妻子繼續說著,那旗子比起神像和神主牌更神氣更特殊,黑鬚仔會喜歡的。

於是就這麼定了。旺財想好了說辭,將旗子先拿給顏有連審查,他對顏有連再三強調順風旗的珍貴,但這麼一來弄巧成拙,顏有連反而開始產生了懷疑,這麼寶貝的東西怎麼不曾聽他提起,看起來破破爛爛也不像被好好保護過。

這顏有連本是名廚師,起初並不特別受到黑鬍子的青睞,直到在這裡小有傳教成果,才獲得黑鬍子認可,成了黑鬚仔倚重的傳教人。顏有連向旺財借了旗,旺財猜得出他的用意,慷慨地點了頭,真金不怕火煉。

隔日早市的時候,顏有連到從前常去的魚市場去問了幾名相熟的漁夫,不想大家都聲稱沒見過這種東西。顏有連心下有氣,旺財竟膽大包天至此,想用這破絹布搪塞黑鬍子,幸虧我顏有連明察秋毫,這下子定要去找他好好譴責一番。

拿著旗子找旺財興師問罪的途中,顏有連卻屢次被方才裝傻的漁夫各自拉到一旁,偷偷詢問那旗子開價多少。在某個轉角,他甚至感覺到一股他想指為邪惡的熾熱目光。這旗子非同小可,他把旗子收進袖子裡,一路驚慌地東躲西藏,確定把尾隨的撒旦甩開後,才到旺財家,把旗子給還了。

「這個旗子沒問題,」顏有連說,「你要小心保管,不要讓其他人看到。」

通過了顏有連這關,旺財得意地笑了。

又次日,黑鬚仔駕到,顏有連帶領著大家在他面前唱譯成福佬話的詩歌。黑鬚仔很開心,他說,這些美麗的歌聲在河岸邊迴盪,似乎比起在教堂裡更能夠榮耀、讚美上帝,因為大自然是神最美好的恩典。

見黑鬚仔心情愉快,顏有連暗示旺財可以帶頭進行奉獻了。旺財恭敬地拿出了旗子,用福佬話向黑鬚仔說明這面順風旗是討海人迷信的一樣物品,有多麼多麼難得,是如何如何稀有,本屬於祖先,如今屬於神。

顏有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確認所有在場的人,不管是教徒或非教徒,都親眼看到這旗子已經落入神的使者之手,對該旗有覬覦者,應知如今奪取無望。黑鬚仔渾然不覺顏有連心中的盤算計較,讚許地拍了旺財乾瘦無肉的肩膀,親切地握了他厚繭樸實的手,又加碼深深抱了他一下,才以有限但標準的福佬話說:「真好,真好,上帝的囡仔。」黑鬚仔承諾會把順風旗擺在他的收藏中的一個顯眼的位子。

接在旺財後頭,有人送給黑鬚仔一套他自己應該不再需要,已婚的黑鬚仔大概也不需要的結婚禮服。有巫師家族成員拿來了成套驅除惡靈時必須使用的法器,旺財認為那是順風旗的強大競爭者,黑鬚仔收下後卻把它們放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另外,旺財妻子所看重的管珠耳飾也有人奉上,黑鬚仔只是微笑接受了。黑鬚仔對致贈漢式神像或牌位的村人,詳細詢問了祭拜的時間長短。旺財心想,漢人信仰亦是移植傳入,族人擁有的時間都不甚長,因此易於割捨,黑鬚仔一定也看得穿這層道理。

那天之後,旺財喜滋滋了好長一段時間,在漢人與泰雅之間的夾縫中貧賤掙扎地活著,這個經驗說是他生涯中最光榮的一刻也不為過,即使後來有人告訴他,那順風旗可以賣很大一筆錢的,他也不在乎。黑鬚仔那一抱,似乎「啪」地斬斷了什麼,不過,斬斷了就斬斷了,他想他大概真的信了黑鬚仔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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