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泥鰍

◎騷夏

我被規定寫功課要在下午3點到5點，這段時間不能離開書桌前，小學生功課不多，有時寫完了作業也不能離開房間，只好坐在桌前發呆，沾糖水在桌面引來螞蟻，再把螞蟻揉死，然後把一隻一隻蟻屍用自動鉛筆心一隻一隻塞到牆上磁磚縫隙裡，製造出「蟻塚」。或把死螞蟻丟給我養的泥鰍，我在書桌前養一隻泥鰍，我總是和泥鰍對看。

泥鰍通常不會動，一直沉在缸底，顏色也相當黯淡，只有肚子是漸層的黃色，我兒童的審美觀覺得這樣不行，所以去缸底鋪了一層染了人工顏料的彩色石頭。泥鰍是我某次在澄清湖校外教學抓來的，牠很耐活，完全不用打氣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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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忘了我都餵牠吃什麼，亂餵，牠好像也不怎麼吃，但是活了許多年。

劇烈天氣來臨的時候，牠會讓自己把鰓浮在水面，整個扁長的身體像是滑梯垂到魚缸底。魚缸也是我自己做的，當然我先請父親幫我切割好五片玻璃，再用熱熔膠黏合，父親和舅舅都喜歡養觀賞魚，姨丈又是開水族館的，我們家常有材料黏合各種尺寸的魚缸。

但泥鰍真不是很炫的寵物，我應該從來沒有和同學提及，牠甚至沒有名字，我就叫牠──泥鰍，泥鰍的旁邊，我夾著一張護貝的觀世音菩薩站在龍頭上的照片，後面是白衣大士神咒注音版的經文：南無大慈大悲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摩訶薩……這張「觀音騎龍顯像」其實很常被流傳，出處據說是民國48年八七水災時，在空中攝影到的「真實畫面」，同學的姊姊發給全班同學一人一張，叮嚀我們要小心保管，常常拿起來看會讓功課變好，亂丟會招來厄運，並且要放在比肚臍高的地方。

我只好把小卡慎重地放在書桌上，但又不想寫完作業一抬頭就與菩薩對看，只好把照片夾在魚缸與書架的縫隙，或許有觀世音菩薩保佑，養泥鰍的那缸水也變大悲水，所以牠才不用怎麼吃東西也能活。比起菩薩，我可以和泥鰍對看很久，牠總是棲在缸底，看似不動如屍，但其實久久會動一下，沒有劇情，但我會陷入一種安靜，屏息以待看到牠忽然動一下的瞬間。有時我會覺得泥鰍是根枯木頭，可以雕出一隻牛或一匹馬，或一隻狗。

5點就快到了，5點我可以看卡通。我會走到客廳和母親說一聲：「我下班了，我要看電視。」或學軍警向她敬禮，把她逗得哈哈笑。檢查完聯絡簿對完功課進度，她說好，我才會去按電視開關，當時是沒有遙控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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