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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絛蟲

2016/01/18 06:00

圖◎阿力金吉兒

◎林蔚昀 圖◎阿力金吉兒

我印象最深刻的童年回憶之一,是一隻在東京「目黑寄生蟲館」看到的絛蟲。

那是人的絛蟲。牠到底有多大我已經忘了,只記得很大很大,像輓聯或那種用來上吊的白布條一樣掛在牆上,比當時的我高出好幾倍,而且還繞了好幾圈。想來應該有十公尺吧。也許,牠並沒有這麼大,只是在我孩童的眼光看來,牠簡直大到不可思議。

我會看到這隻絛蟲,是因為我媽媽。她當時在台灣知名學府T大的寄生蟲學科工作,是那裡的副教授。當別人問起她的職業,她總是曖昧地笑著說:「我在教寄生蟲。」言下之意,學生也是寄生蟲。所以那些學寄生蟲的研究生為了避嫌,都說他們是「微研所」的學生,而非「寄生蟲學組」學生。

從我有記憶開始,寄生蟲就存在於我生命中,和我長相左右,像是童年最好的玩伴或最棒的玩具(雖然,牠不能陪我玩也不能讓我拿來玩),或甚至,一個隱形的手足。

在我開始學英文,認識ABC並且會說第一句英語「How are you?」之前,我就記住了一個非常難並且拗口的英文單字──Parasitology(寄生蟲學)。我媽媽指著電梯前的樓層標示向我解釋這個字,當時小小年紀的我發下宏願,要把旁邊其他的英文單字如Anatomy(解剖學)、Pharmacology(藥理學)、Biochemistry(生物化學)、Public Health(公共衛生)……都背下來。

我有沒有想過要和爸媽一樣,成為一個具有博士頭銜的生物學家?答案是有,也沒有。我小時候第一個志願是當動物園園長(因為父母都是學生物的),後來是當發明家(這是因為看了小叮噹),之後是當小學老師(我父母、我外婆和我曾外祖父都是老師),十二歲的時候我立志當作家(這是因為看了張系國的小說《棋王》),然後念國中時我突然說,我要去研究水母(因為在帛琉看到的水母很漂亮,而且我想試試看被水母螫到是什麼滋味)。

爸媽對我宣布要去研究水母的事沒有多做評論,爸爸只說:「如果妳要念水母,妳就要去法國,那裡的水母研究是全世界最好的。」我至今不知道他們對此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開心「女兒終於走上正途了」,還是憂慮「唉她的興趣又變了」,或是恐懼「天啊她也要變成一個博士嗎?這一定是我們家逃不掉的命運」。說到命運,也許「當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真的是我們家的命運兼詛咒。我媽媽的外公是前清秀才,我外婆的姊姊是女子學校校長,我媽媽和我兩個舅舅都是美國博士,而我爸爸是他家唯一的博士,因為我外婆在我爸爸第一次來我媽媽家吃飯兼面試的時候,把他叫進房間恐嚇他:「我女兒可是要出國念博士的哦,如果你要娶她,就要和她一起去念。」

生在這麼一個博士過剩的家庭,從小又被一堆博士、博士後、助教、副教授、教授、系主任、院長……包圍(是的,那些在我小時候陪我玩的青蛙姊姊、大魚姊姊、蚯蚓哥哥……在我長大後都變成各大院校的菁英),任何人照常理判斷,我爸媽應該會希望我拿到一個博士學位(白金會員卡),加入他們的學術圈(博士俱樂部)才對。

然而,從我有記憶以來,爸媽就不斷對我耳提面命:「不要當博士,不要爭第一名。」(這句話就和我媽媽的寄生蟲一樣,一直和我長相左右。)他們的說法是,他們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看到太多可悲的案例,太多人為了爭第一、進好院校、念博士而搞得遍體鱗傷,不知道人生除了博士之外還有什麼目的。然後有一天,當他們考到人生第一個九十九分,他們就崩潰了,得憂鬱症或自殺。

「得了博士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我爸總是這樣語重心長地做出結論:「現在博士太多了。而且,就算妳當上教授,也要像我們一樣每年被學校和學生評比,太沒有尊嚴了。妳看我做PowerPoint這麼認真,一堂課花了幾百個小時,我的學生還是不領情,說我尸位素餐,真是太沒有良心。」說完這句話,他又回去繼續弄他的PowerPoint。

然而,我爸媽沒有料到的是,他們的寶貝獨生女沒有念博士、沒有從事生物學研究,人生之路卻還是一樣走得不太順遂。這些年來,我歷經休學、憂鬱症發作、自殺未遂、強制入院……現在雖然情況比較穩定了,也在專業領域有一番成就,但在金錢和情感方面,我依然在某種程度上倚賴著父母,就像是一條寄生蟲。

如果我是寄生蟲,我會是什麼樣的寄生蟲?我的生活史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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