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黑臉

◎黃志聰

父親的臉很黑，經常會嚇到人，甚至明明就不怕生的紅嬰仔被他抱了，竟馬上嚎啕大哭。

讀國小時，有一次父親拿我忘記帶的課本到學校教室給我，他的一張大黑臉頓時引起全班側目。下課後，同學的嘲笑聲像樹上的蟬鳴，此起彼落，父親的外號「黑猩猩」也熱騰騰出爐。我尷尬到了極點，心裡受了傷，一整天悶悶不樂。

請繼續往下閱讀...

放學回家後，我氣呼呼地要求父親以後不要再到學校了，除非他的臉能夠變白。事實上，父親幾乎天天在太陽底下耕作，臉怎麼可能不黑，因此只能苦笑著不置可否，一臉無辜。

兩個星期後的校慶運動會，我在賽跑項目賣力跑了第一名。事後聽母親說當時父親曾再三猶豫要不要去看運動會，最後雖然去了，卻選擇在視野不佳的角落默默替我加油，就怕同學看到他，又要害我被取笑。

《天才老爹》影集在電視上播映時，我們兄妹曾經拿父親和黑人老爹比爾．寇斯比做比較，因為他們的臉都很黑。老爹是家喻戶曉的喜劇演員，而父親則是平凡的鄉下農夫，兩造的人生際遇截然不同。妹妹有點白目地說人家老爹出門開拉風的名車，而我家老爸只能駕駛慢吞吞的牛車。面對開過頭的玩笑，父親不發一語，盯著沒什麼好看的天花板發呆。

母親見狀，趕緊用清喉嚨眨眼睛暗示我們適可而止，然而覆水早已難收。父親那想罵人，卻又自卑地隱忍下來的神情像烏陰烏陰，雨要下不下的天候一樣。當下，我們是真的傷到他的自尊了。

有一回看電視時，一個親子教育的節目談到夫妻之間在管教小孩時，最好是一個扮黑臉，另一個扮白臉。之後，每當我調皮搗蛋，乃至於青春期多所叛逆時，母親為此傷透了腦筋，被她打罵是家常便飯。父親則飾演和事佬的角色，因為他極在意自己的黑臉造成我的困擾；無法改變之餘，總是用溺愛與包容極力彌補。

等到我長大懂事之後，心裡多了幾分理解。雖然嘴裡沒說，但我早已不介意父親的黑臉了。反而在外地工作遇休假返家時，要是看到父親的臉變得不太黑了，總要問母親箇中原因，並打趣著他又不混黑道，也需要漂白嗎？

其實，我知道父親的個性閒不住，每天都要踩踩泥土曬曬太陽流流汗，才覺得日子踏實走過。而膚色變白或許是因他身體有了病痛，必須暫時休養生息所致。

因此，父親的「臉色」總左右我的心情。

前一陣子，母親希望拚了大半輩子的父親稍微喘個息，力勸他休耕一季。父親答應不久便後悔了，因為面對突然多出來的大把時間，他有時無聊到坐在沙發椅上打瞌睡，有時拿起電視遙控器，一百多個頻道輪流切換，就這樣消磨一個上午。

同時，一張黑臉也像豪雨落盡後的氣象雲圖般，慢慢變白了。

幾天前上廟宇拜拜，鎮殿主神明是一張臉黑得發亮的池府王爺。雖然神像有著一副嚴肅威武的模樣，我卻倍感親切，並想到父親，彷彿可以從中召喚些什麼。●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