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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電視機
◎姚秀山
「……那可憎的電視機,一個幸災樂禍的深淵。」
──理查.葉慈(Richard Y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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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她以輕柔暖和的聲音喚著他,「過來,過來抱抱我……」
夜裡寒冽,他像雙手捧一碗熱湯,溫度穿過一只白瓷小湯碗細密的氣孔,徐徐遞至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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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的睡眠質地已大大不同了。他會在清晨陷入沉眠,每一次醒來,恍如隔世,那些時間就像報紙上被粗暴剪掉的折價券,像一個人在屈辱裡默默地死去。清醒與不清醒對折,裁剪。睡眠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太鋒利了。他早就厭倦劇烈的疲倦每一次粗暴侵襲,將他的意識徹底吞沒……
此刻,在恍然乍醒的失重狀態之下,他緩緩摸索起身,卸下纏綑於背後的頑石,一步一步溯上溪岸。他意識到自己其實陷坐於一隻沙發上,在一台電視機前,他的身體黏滯,像人在流沙裡癱軟,掙扎。眼前的色澤偏差,空氣濃度不均。
「醒來了?」一個年輕些的聲音這樣慇懃地探問。投石入深潭。他將下巴壓抵在胸前,試著緩解頭疼。電視螢屏的光暈裡沒有清楚的線條,一明一暗地刺亮,那是電視機的脈搏。他拍拍自己的腦門,想起自己好些年雙眼近乎失明。但他卻想不起自己為何竟這樣獃坐此處?
每晚,他推倚著助走器,以孱弱的腿力緩緩蹍至這個交誼廳,其餘的人早已入座,勢如水火,六親不認地爭搶那台電視機的主導權。
他常聽不懂電視劇裡劇中人的對話。它們彼此阻隔、截斷、纏疊。它們總是不誠懇的。不夠誠懇。一兩個小時下來,他只會得到一些殘影,一些皮影戲般癲跳不休、模模糊糊的海蜃流光……
他想起那是好久以前,母親曾向他說起自己一個朋友的父親,犯了重聽。夜裡,待全家人入睡後,老祖爺便一個人獨坐在電視機前,看色情片。想來是因為老祖爺這樣渴盼著聲響,以致每一回,他都會將音量開至最大,自己渾不知覺,那音頻和響度,在現實裡的比重巨大到誰都難以承受,直到全家大大小小皆被那電視機所發出的淫猥的聲浪給擾醒,鄰居盛怒,憤而拍打他們家的鐵門……
「白天出門遇上了鄰居,真不知臉該往哪兒擺。」
「也是啊,該怎麼解釋才好。」母親勸慰地搭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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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聽見電視機裡傳來嬌喘,時而轉為暴烈的呻吟,肌膚與肌膚輕觸如蛾翅反覆撲擊的爽脆聲響,以及一幅彷彿過曝的窗景,裡面是紙糊般赤裸裸的身形,彼此疊合一起,變成扭擰駭怪的輪廓,如物渾成,光影綽綽,侵占了整座交誼廳。這座深夜冰冷的廳室。他的眼前只剩一片混濁的空茫,但他還聽見自己身旁、背後、前方,滿滿都是濃重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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