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機艙的漂浮狀態（之二）

〈點滴纏綿〉◎平路

上篇專欄寫到，我喜歡飛機上的漂浮時光。即使買一隻銀亮的口紅，都覺得新鮮，像是在寵愛心裡那個……遲遲不願意長大的小女孩。

飛機上，與平常的購物經驗恰巧相反，就這麼寥寥幾樣，反倒可以專心地，從兩三頁購物指南上，幫這小女孩挑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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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長途飛行，我或者也會在飛機上飲一杯酒。

飛機上的酒，不至於好到……驚為天人，卻都維持一定的水平，而我喜歡想像，酒的選擇可不是假手他人，亦毋須品酒師的專業推介，但願是幾位退休座艙長的私房選擇：他們送往迎來，飛機上曾經閱人無數，退休以後，結伴到酒莊裡嘗一嘗，鼻子嗅一嗅，憑著直覺，匹配的是機艙的氛圍。

所以是適合高空旅人的酒。

我盪盪杯子，望一眼小窗外面的雲，口裡轉一轉，等著它慢慢回韻，間中或有驚喜，真的就品出果香：藍莓味、桑椹味，橡木桶裡的焦炭味、香料味，甚至、榛果加巧克力的魅惑濃郁。有時候，傳來的是咬舌的口感，那單寧的澀，加上機艙的稍微搖晃，似乎在唇齒間輕薄調情。

口感聯繫起思惟，中文的形容詞不太夠用──這支酒，年輕而單純，或者豐熟而繁複──真的，中文不夠用了，加上Aroma、texture之類英文字才夠傳神。

我其實不是懂酒的人，在高空，為什麼味覺卻敏銳起來？

●平常與紅酒相處，竟不如在飛機上的專心。

飲酒，一般來說，總帶著某種社交場合的忐忑：從侍者遞過來酒單就開始了：選哪一隻酒──該說懂？還是該說不懂？──或者還有價目上的考慮，酒單前的斟酌，總含著那點心虛。

換句話說，平時的酒，不只是酒，酒的身上還擔負著一些責任。

讓酒擔負上這樣的責任，亦可能是自己的心性使然：對我這樣本質上拙笨的人，某些不生不熟的場合，就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也有掩不住的空茫，偶爾一抬頭，才知道剛才已經走了神。

所以我要清醒，方可以回過神來。有時候場合太無聊，左右兩邊都是無趣的傢伙，那一瞬恨不得自己醉了，醉茫茫就人事不知，然而，對著面前的酒杯，我還是要努力保持警覺。

●飄渺的高空中，兩頭不到岸的地方，抿住嘴巴，細細地品嘗，就這一瞬，為了自己，我在喝酒。

酒的意思原該如此吧，由著自己，由著自己的任性，進入了某種漂浮的狀態。

這一刻的狀態印證心情：滑落，再升起……然後繼續滑落……小女孩的我回來了，翹翹板一樣，專注於味蕾與酒精的嬉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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