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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張亦絢/四十三層樓 - 上

2016/07/18 06:00

圖◎阿尼默

◎張亦絢 圖◎阿尼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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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發生在十年前。我對誰也沒說過。或許是擔心說出來的後果。儘管說,這事怎麼看,也不會有什麼後果可言。

那是十二月開始下起雪的第一天。我很清楚記得,是因為那天我特別打開窗子,還把身體伸出窗外罵人。我以為有人從高處扔大量紙屑下來。公德心哪裡去了!但是罵了幾句後,我笑起自己來了。我以為是紙屑的灰白飄浮物,是雪。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雪。在法國住了幾年後,我與大部分法國人相似,沒有欣賞它的閒情,只會很實際地想到路滑不好走。然而,這是第一次,我從高空中看到飄著的初到毛雪,不像樹梢或屋頂上的積雪,會閃耀垛垛炫白。四十三層樓看出去的雪花,且薄且輕,孤零零、灰慘慘,被我以為是紛飛棄下的垃圾浮塵。

我住在高樓的第四十三層,這種高樓,在法文中,又叫做「塔」。我的法國朋友都讚歎:視野好!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真心羨慕。即使是工人階級的家庭,都更傾向住進有點小花園的一樓房屋──曾有台灣人看到法國電影裡的花園洋房,就說那很中產階級,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這裡,是地段而非房屋形式,才是階級排序的方式。我有個全家都在「家樂福」上班的朋友,住的就是花園洋房,然而那當然不是在巴黎。塔原來是為難民潮而蓋的,有些歷史。我的法國房東是如何購置多起,用來租賃,我不清楚;這對夫婦給我的印象,是某種力求社會地位上昇的法國人,但因為太不得法,有時給人「租房當買友」的感覺,偏偏我對去充當別人用來臉上貼金的國際友人這事,非常感冒,所以,無論是他們的慈善音樂會或愛心聚餐,我一律隨口編造謊話不出席。但這也不能阻擋他們把話說成:自己的房產,租給了一個來自台灣,特有藝術性格的女人。跟藝術搭上邊,這在巴黎,比跟有錢搭上邊,是來得更闊綽。

我的樓上還有一層,那一層不知為何,似乎不太名譽。在電梯中散播的耳語中,有人暗示那一層,常有中國人或非法移民在那招待朋友。招待朋友是上流社會的象徵,但如果招待的,是找不到住處的朋友,那就另當別論了。不過這,我只是聽說。我沒到過別的樓層,和鄰居也都是點頭之交。曾經有幾次,要搬走的鄰居來敲門,問我是否想要收用某個不錯,但他不想搬的家具,我這才知道,某戶原來住了個誰,但卻已經是,對方都要搬離之時了。

事情發生在夜裡。發生太快,說不清楚是怎麼發生的。當時我正對著筆電,做第二天碩士班口頭報告的最後檢查,頭一抬起,就是一個人影貼著我前面左方的窗,我想到我住的地方是四十三層樓,心臟都要蹦出來。我用力把右邊窗戶向後拉,那人影就竄了進來。

「筆電!筆電!小心我的筆電!」這就是我對站在我書桌上的那人喊的第一句話。那人站在書桌唯一一塊沒有堆書的地方,那裡堆書的話,窗戶就不能開。這個窗戶有個把,是朝屋內拉開的那種窗。我要他別踩我的筆電,那人簡直就像個自由女神像般,不能動地矗立在我書桌上。但他當然沒有火炬,垂著兩手。我把手伸給他,他才從桌面下來。他很輕巧。

我把窗戶重新關上,心裡著慌。四十三層樓的窗外趴個人?如果不是我拉開窗讓他進來,難道他會、或他打算往下掉?之前離家遠行前,我曾查看過窗緣,可踩可踏的地方,都築成深弧度的形式,明顯防盜。

「坐下。」我對他說,他的個頭比我高出一截,使我覺得頗有壓迫感。我這樣說完後,才想到屋裡,可不是說坐就能坐。他為難地看著我。一個星期前,我曾讓一個從台灣來巴黎玩的朋友來住,她走了幾天,我因為懶,沒把沙發床收起,那床占了我房間所有可以稱為「空間」的地方,這幾天我都是從它上頭踩踏過去。事實上,收床不必很大工夫,但是收好必須把它放回書架頂,我又矮,爬上椅子後,也還要半放半扔,如擲鐵餅,所以我很不愛做這事。現在那人下了地,很自然地,盡可能不踩在我的沙發床上,沙發床是沒腳的,像個體育館裡的墊子攤在地上,並不適合邀人坐下,除非是想要人在上面做仰臥起坐。唉,總之是麻煩。我看了一下,他還沒穿鞋!好處是不用擔心他踩髒我什麼,但是連鞋都沒穿,事情我看是更大條。屋裡最明確可坐的,是我書桌前的椅子,但這給他坐,成何體統?他坐在我的書桌前,是要做什麼?他可不是跑來寫功課的吧!此外就是我的床舖。朋友來時,我們通常各坐床舖一角,可以相對說話。但他是什麼朋友?

屋裡開著暖氣,沒穿鞋可還是不行。「我先去找一雙拖鞋給你。」我說。我拿了拖鞋給他,心裡大概有了想法。我問他:「你要不要借電話?」他搖頭。我看了一下錶,晚上十二點剛過,明天早上八點鐘就有課,是我要上床的時間了。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對他說,我不能留你。萬一這人又出現在我窗外,我可禁不起這種嚇。他看起來不像壞人,不過,這事誰知道?之前有青少年在我門外惡作劇,我打了電話,請能幹的大樓管理員來處理;現在這人在我房間裡,也不能說他在惡作劇,大樓管理員會怎麼處理呢?我想打手機問我的法國朋友如何是好。雖然有點晚,還有幾個是有這種交情的。但是能夠當著人家的面,討論怎麼處理人家嗎?得避著他。

就在我盤算間,門口鞋櫃上的手機響叮噹,這倒好,我對他說:「對不起,我先去接個電話。」這畢竟是我家,不算太沒禮貌吧。鞋櫃那裡說話,房間聽不到,我得想想辦法。是DD打來!他去義大利一年,他打電話給我,我總是很高興。或許因為打電話給我的是DD,我就沒問DD意見。我回去房間,發現那人臥在沙發床上,就像童話中,那個闖入三隻小熊家的女孩一樣,睡在熊的床上了。他就這樣睡著了。沒蓋被──我替他蓋了被──這就是一個人懶惰不收拾沙發床的教訓!我歎口氣,略加收拾,也就睡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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