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朔
凌晨四點麻雀開始發聲。連串囈語蟄伏在屋簷、樹梢,像水滾前的泡沫相互推擠,之後突然炸開,其中一隻麻雀說出第一句有意義的話。至此牠們確定醒轉,代價是無窮無盡的爭吵。
早起的鳥兒未必要吃蟲,天擇作用已放過麻雀,牠們在人類當道的世界多了些遊戲時間。抬頭望向採光罩,往往可以看見一雙、兩雙、四雙小腳;這組數字不能任意對調:最具冒險精神的麻雀跳出牠的一小步,後方排隊的麻雀們才探頭探腦跟進稍大一步。這場相對安全的探勘行動常因隊伍中某隻麻雀站在受害者的位子上驚聲尖叫而草草結束。牠們習慣於狀況外鳥獸散。
遊戲規則偶有清明的時刻。我曾見過兩隻麻雀並排停駐於牆垣望遠,第三隻麻雀插入牠們之間的空位立刻慘遭圍剿;後者從善如流迴旋半圈對齊另外兩顆鳥頭,和平再度降臨。這不難懂,鬧區不宜反向停車。但某天一隻胖敦敦的斑鳩落在兩隻麻雀中間,牠們轉頭看了看斑鳩又恢復原先的姿勢,彷彿聳聳肩承認兩艘快艇就是拿航空母艦沒辦法。
真正讓麻雀沒輒的是夜晚。牠們必須趁光線一息尚存時在茄苳樹一隅找到自己的床。白天種種鬧劇到了傍晚更加混沌難解,牠們跟網路各大討論區的鄉民沒兩樣,透過探聽得知特定某棵茄苳樹才值得留宿。相鄰那棵不行,大家都這麼說。最後一句有意義的話仍與爭執相關,寧靜卻來勢洶洶瞬間吞噬所有抱怨,以致於眾聲喧譁問著麻雀晚上究竟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