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鵝
人跟人的關係像年輪。書上說,年輪的深淺和生長條件有關,夏天日照充足雨量豐沛,木頭長得快又好,所以生成的年輪寬幅大、顏色淺、密度低;冬日天色陰暗氣候乾燥,不利木頭生長,所以速度慢、顏色深、寬幅窄、密度高。看樹木的年輪,就知道它好好壞壞遭逢過各種日子。我們和誰的關係不也是這樣嗎? 埋頭走過一段雙人地獄,來到一座雙人花園,得到一顆雙人枕頭,又進入另一層雙人地獄。或逆序,或順序,或順順逆逆隨著天公伯仔歡喜的人間失序。
樹挨著土長,關係從愛而生。愛未必都是冒著愛心泡泡的粉紅色,流血流淚鬱肝腸戳大腿的愛才是市場大宗。粉紅色的那款罕見而且風險高,養久了多半會像那些訛稱迷你的豬崽,漸漸粗重起來,在你我合十虔求上蒼千萬不要的同時,果然還是長成食量驚人索求煩多的好大一頭豬。愛的普遍原型並不討喜,就像豬的普遍原型從來就不是粉紅可人的迷你模樣。
粉紅氣泡消散之後,愛便回到拔苦與樂的原點。最初兩情相悅時,為你將多如海砂的煩惱一一置換成快樂,是我如金的真心。只不過,初心不能永保純美而塵勞始終繁鄙,苦樂的拔除與施予在腳步雜沓的雙人旅途上,逐漸失去清晰的界線,你我既是彼此的愛樂,也是怨苦。為你拔除苦惱的同時,必得連同拔除我的稱心如意。所謂的在一起,愈來愈像通往分離的路。
站在科學的角度,任何生命在死亡之前都是活的。我情願相信這世間的一切,都與科學一胎同母、體質相當,相信看似接近死亡的關係仍然活著,相信在我們凝視鑿進樹身的斧痕,認定傷及根本,悲看未來的每一刻每一瞬,年輪依然在長,依然奮力堆織著眼前這艱澀沈重的一圈。關係年輪能夠壯大,依恃的是愛與牽絆,計較的不是兩人是否毫髮無傷。劇烈的鑿痕或許怵我目驚你心,嚇得我們以為一切將要告終,但樹在那裡直挺挺站著,根穩葉綠,像是非常想活。
要說是那些殺不死你我的令你我強大也行,但怎麼不說關係的本體非常堅強?粉粉嫩嫩的一頭愛情迷你豬,幾年下來給養成粗壯勇健的一頭大豬,怎麼能不堅強?各式各時的破洞傷痕,眼下未必都有藥醫,新肉新骨新血或許都得等到明天,但此刻,關係活著。年輪繞開那些我們以為致命的傷口,繼續朝向陽光空氣生長著,在你我明白以前,它已經在長成一棵更高大的樹,高大得再不必去理會腳邊傷痕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