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擇雅
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書中說,當年沒得芥川獎根本不在意,只覺得「這次不是你很遺憾,你下次一定可以,加油囉」這類的話很困擾,讓他不知要怎麼回。「沒關係,沒拿到也無所謂」雖然誠實,卻不會有人相信,也擔心掃大家的興。
如果我是那些安慰者之一,讀到這段一定很不是滋味。我會想,這位大文豪在怪我當年看扁了他,沒看出他是諾貝爾等級的,芥川獎算什麼。
但這代表當年大家都不應該安慰他嗎?好像也不對,獎不重要,錢總重要吧。芥川獎不只帶動銷售,還有百萬日圓獎金,村上當年窮得很,說他跟這樣一次小富貴擦身而過不算什麼,太不近人情了。
只能說,安慰要近人情,真是很大的學問。柳宗元有篇文章,就是既想給安慰,又完全放棄要近人情。文章裡的苦主房子付之一炬,財物燒光光,朋友這時該做的,應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才對。柳宗元卻選擇出一支筆,寫信恭喜他說這場火災很棒,幫他清除了文才受到賞識的阻礙。
這篇〈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受到許多讚譽,後世卻不知王參元是否真有因禍得福,文才從此受到賞識。甚至連他讀信反應如何,也不見記載。
絕大多數祝融,燒掉的都不只有財物,還有無上情感價值的紀念品。假設王參元失去他過世阿嬤親手裁縫的水壺袋,看到信最合理反應難道不是罵「姓柳的你懂個屁」!
當年,如果別人也去向三十出頭的村上春樹道賀:「沒得芥川獎很好呀,這樣你就會努力向諾貝爾邁進」,他應該感受更差吧。
當然絕大多數人在給安慰時都不會這麼有創意。朋友失去健康,我們最常講「加油」。知道誰的親人過世,就說「節哀順變」。
如果對方失去的東西並不重要,使用套語當然可以。但如果很重要呢?失主不是往往會陷入許多回憶,彷彿對人生有一次重新認識:原來,我就這樣把自己活成現在的我。這時跟他講「節哀順變」這種跟所有人都能講的套語,不就是在否定他此時格外敏銳的自我獨特感?
因此我可以理解為何有些人遭遇變故,就關掉電話,只想獨處。●